4.迎着朔风(第2/2页)

看着将目光移开去的童宫,宋慈把手按上了他的肩,只轻轻地说:“我们回去!”

在经历了一番非常之险后,童宫终于回来了。

霍雄骑着快马先赶回来告诉了宋夫人。已经两夜一天不曾合眼的宋夫人,闻报立刻出到府门外迎接,泪眼汪汪的。由于田榉活着,很快察知谋杀宋慈一案是怎样策划出来的。杜贯成之妻与杜家长子也被捕来了,宋慈不会饶恕他们。尽管这刺杀宋慈一案,还得申去省院审理。

“只有除去宋慈,才好再事通融!”这话,正是从杜贯成之妻的口里说出的。当她看到往日大权独揽的知州大人舒庚适尚且惧怕宋慈,相爷李宗勉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便拿定了主意,唤长子去找来田榉。本来,田榉与其兄田槐,早于前些年就因兄弟反目而分道扬镳,各奔东西,未必肯为其兄去做此杀头勾当,但是颇有胆魄的杜妻却许下了重金。

这田榉原也是个够灵活的人。他自己也明白,杜妻找上他,一是看上他的武功,二也正因为他是田槐之弟,万一被抓拿——“为胞兄案事行刺”,遭罪的也就是田榉一人,不比拿住别的刺客,非得追查“主子”不可。所以,找他田榉行刺,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田榉情知此中奥秘,但并不认为自己会被拿住,因而顺水推舟。可是现在,他落到这个下场,眼下虽还活着,但终归必死无疑。他也不想为那把他“送”到这儿来的杜贯成的妻儿遮掩,这就一股脑儿全招了出来。

济粜仍在进行。

就在童宫平安而回的同日,又有一名巡捕领着一个中年汉子来到了通判府,这中年汉子是小青青姐弟俩的舅舅,是宋慈早几天就派出巡捕去,将他找了回来。

“大人,”中年汉子见到宋慈跪地便拜,“这次大灾,地域甚广,所过之处荒芜一片。逃出去的乡亲得知大人恩行济粜的,都跑回来了。”

这多少是对宋慈的一点安慰。他点点头,半晌才说:“你今日就可去领粮。领粮时,可将你外甥与外甥女的一并领去。你要好好带大他们!”

“谢大人!谢大人!”中年汉子连连叩道。

小青青姐弟俩见到了舅舅,禁不住都扑在舅舅怀里,伤心大哭。当着要随舅舅回去,小青青又拉着弟弟,同到宋芪的棺椁之前,跪着哭得半晌不肯起来。这使得宋夫人又淌下许多泪。

为了哀悼芪儿,宋慈夫妇为女儿举哀祭祀。院前扬起长幡,堂上建起灵帏。溪源庵的僧众们也都下山为宋芪诵经拜忏做超度。所有这一切,内内外外,远远近近,招呼安置,全靠霍雄办得有条不紊。

这日,知州舒庚适也领着府僚们过来举哀,看望宋慈夫妇。

出殡的日子到了,宋芪的墓地,选在南剑州城外的九峰山上。

九峰山坐落于闽江南岸,与南剑州山城隔水相望。山上峰峦九叠,旋绕萦回,为城南群山之冠。宋慈所以要将芪儿葬在那儿,是因为九峰山上有一座延平书院。这延平书院原是朱熹夫子的老师李侗先生讲学之地。李侗逝后,人们在那儿建起一座李文靖公祠宇。嘉定二年,知州陈宓来后,又在祠宇左右,仿庐山白鹿洞书院模式,重建书院为奉祠讲学之地。宋慈想,女儿短暂的一生,虽未进过正规书院求学,可毕竟是从做小姑娘的时候开始,便酷好翰墨,衷情诗书。女儿逝后,让她安卧在书院的后山,倘若人真有魂灵的话,女儿亦可日进书院观瞻字画,夜冥幽地耳闻书声。现在,这只是父亲能够尽到的唯一的心意!

这日清晨,天空像每一个晴朗春日一样,蓝得像江水,像宝石;朝晖升起,依旧把大地映成一片浓浓的金色。水鸟闪着白色的翅膀,在闽江上空翱翔,时而掠过水面,时而飞入云端;江水轻柔拍打着江岸,就像孩童顽皮地与母亲嬉戏;远山中正盛放着簇簇血红的杜鹃。然而这一切,在宋慈夫妇的眼里都变成了梦一般的朦胧。

在这碧蓝碧蓝的天穹下,迎着水天远地吹来的朔风,一支出殡的队伍行进在闽江边,因获济粜而重新开始耕种的农夫们,纷纷搁锄而来,自愿相随在官府吊唁的队伍之后,送者无数……在许许多多自愿送殡者中,有一对腰束麻绳的少儿,他们正是青青姐弟,一步一哭,非常伤心。

九峰山到了。在通往延平书院的路上,种有古梅百株,干枝屈铁,叶嫩尖红。当宋慈行走在这一片漾着生命之光的绿墙之间时,不禁又想起了好友刘克庄的那首《落梅》诗,心中感慨无可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