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惜乎军不利 拭恨蹑坟茔(第4/8页)



小武不知如何回答,只怔怔地望着她。

靳莫如也不回避她的目光,目光中尽是缱绻柔情,我也叫你武哥哥罢,虽然我比你要大一岁。武哥哥,你现在只有逃跑,伏窜民间等候大赦。唉,有时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我总是在你逃跑时来送别。

小武脸上有点发烧,道,都是因为武没用,只好时时作丧家之犬了。

靳莫如道,武哥哥你又何必自谦,你的才能朝中无人不晓,我父亲和几位兄长都对你诚心敬佩。不过看起来你有点有才无命罢了……遥想当初在豫章县你被救的场面,真是感慨……没想到那个女子就成了你日后的妻子--要是当初我有能力救你,该有多么好。那代替她的……代替她的或许是我罢。不过她可是真美,我又哪里及得上她。否则,便是象她一样死了,也心甘情愿。

小武有些尴尬,靳莫如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能救他,那么成为他妻子的就不是刘丽都,而是她靳莫如了。心中又大是感动,没想到我沈武竟然被认为是个只能以身报恩的人,真是荒诞。他暗自羞愧,叹道,人固有一死,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武天生不祥,连累人多矣,只怕这生也不能报答。

靳莫如道,好,不提这些了,现在长安门紧闭,霸城门由我丈夫的几个亲信把守,沈君天黑后就假装劫持我,我丈夫那时会在藁街巡行,他顾忌我的安全,一定不敢命令士卒攻击。你可以趁机沿着藁街右折,在黑暗中驰往霸城门,以我为要挟,命令我丈夫放你出城。出了长安,你驰奔湖县泉鸠里去找我长兄的朋友京兆大侠杜少翁,这个人是个宁愿自己自杀,也不会出卖朋友的长者。你躲在他家里等待时机,一定会等到大赦之日的。对了,这是我兄长的手书,你给他看,他就明白了。说着,靳莫如递给小武一个绣囊。

小武心下大是感动,忙道,这绝对不行。武宁愿死,也不能劫持着一个人的妻子,在他面前演戏。

靳莫如趋近来,突然抓住他的衣袖,轻轻道,武哥哥,你看不起我,终不肯给我一次救你的机会么?况且为了帮助太子,你也应该听我的话。难道你宁愿看到刘屈氂一帮人更加嚣张么?即便你无所谓,你总不忍心看着身边的几个人陪同自己死罢,我听说太子的残军肃清只是今晚的事,一旦明日大索,你插翅也飞不出长安城了。

小武颓然坐下,显然靳莫如的话句句在理。如果拒绝靳莫如的建议,自己死不足惜,连累得婴齐、郭破胡、檀充国都会死。况且还有弃奴,自己能忍心看着士卒把她捉去强奸凌辱吗?他呆了半晌,猛然站起,一剑将面前几案斫断。嘴里迸出两个字,好吧。



这些经过小武没有对太子说,他采纳了靳莫如的提议,但是突然想,不如将计就计,不从霸城门出去,而是折入夕阴街,驰奔覆盎门,去劝说田仁,如果太子从覆盎门逃出,就放走太子,他知道太子一定会从这里出去,因为下杜县离这里最近,最方便,下杜县又是太子最热爱、最熟悉的地方,太子一定会以为那才是自己最好的藏身之所。他的预测果然没有错。

太子殿下,小武道,下杜不是安全之所,我们还是去湖县罢。

湖县原名是胡县,右依鼎胡山,左临黄河。地势十分显要,号称桃林之塞,黄河从崇山峻岭中流过,山谷深邃,高出云表,险不可攀。山上深林茂木,白日成昏,自古就是藏匿亡命的洞天福地。鼎胡山原名荆山,相传黄帝曾在这里铸鼎炼丹,得道成仙,有条黄龙从天上降下,载着黄帝飞升。黄帝的群臣舍不得离开黄帝,也都跟着他攀上龙的背脊,黄龙承受不了太多的人,急着飞升,剩下没有爬上龙背的臣子就抓住龙颌下长长的胡须,由于他们的身体太重,胡须一根根随着他们的身体掉下,他们只好跪在地下,望天嚎啕了。因了这个,就把荆山改名为鼎胡山。鼎胡山旁边的县邑原来叫做胡县,后来朝廷因为憎恨匈奴胡人,觉得胡字难听,又改名为湖。泉鸠里在湖县的边缘,道路崎岖,有条泉鸠涧水发源于鼎胡山麓,环绕着整个里。这个里比较偏僻,几乎没有富人,杜少翁在此算是家境稍微好的了。他本来也是富人,只是因为一向急侠好义,广疏钱财,家里才日渐贫困下去。然而虽然贫困,整个京兆无不宣扬他的美名,朝廷公卿都以结识他为荣,常有官员趁着休沐,从长安驰车来拜访。每到节日,他的门外多是长者车辙,附近百姓无不艳羡。靳莫如的长兄靳不忧和他有很好的交情。杜少翁看见靳不忧的手书,立即将小武和刘据十多人引到自家的后院。后院被茂密的树林和蒿草所遮蔽,杜少翁躬身施礼道,寒宅破旧,请太子殿下和沈君海涵。

刘据四下望了望,叹道,杜君名满天下,家中竟然如此寒凉。如果邀天之幸,让我有重出的机会,一定以万金为杜君寿。

杜少翁变了脸色,不悦地说,我怜太子无辜而已,岂望报答?太子倘若重返富贵,希望厚遇天下百姓,则少翁幸甚。不然,少翁死不足以脱骂名。

小武忙道,杜君不要误会,太子一向仁厚,不过遵循"无德不报"的古义而已,当日居明光宫时,也不曾以富贵骄人,何况今天。

刘据惭愧道,沈君所言,中我肺腑,杜君见谅。

杜少翁颔首道,我知太子心意。太子请听臣一言,既来到臣处,就遵循臣的安排,千万不要出门。每日粗茶淡饭,由犬子送进。少翁不才,平日也有几个相知,定会和他们商量,找机会上书皇上,为太子辨冤。不过,臣等一向粗鄙,不知太子身边可有能文之士,皇上平生颇好艺文,奏书如果写得深恻感人,则可以事半功倍。

刘据环视了一下众人,看着小武,久闻沈君擅长刀笔,兼精儒术,非寻常俗吏可比。敢请沈君代作,不知沈君可能俯允?

小武思忖了一下,道,太子既然有命,武岂敢不从?

杜少翁喜道,好,待沈君作好奏文,我就交给我那几个相知。没有消息千万不可出门,切记切记。

太子道,一定。

他们就这样日日隐藏在杜家后院,不知过了多少个朝夕。他们知道杜少翁本来家道中落,陡然家里来这么多人,需要供给饮食,将会更加捉襟见肘。在这贫窘的情况下,如果时间拖得越长,就越有更多的变数。不过还好,十多天后,杜少翁来到后院,已经带来了好消息,他笑对刘据说,臣托付壶关三老籍长孺上书,为太子辨冤。皇上好像颇有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