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惜乎军不利 拭恨蹑坟茔(第2/8页)



小武等数人进入了长安,守门的卫卒还不知道他曾经帮助太子造反。他开始庆幸,自己幸好没有接收太子封的后将军职位,否则名单早传出去了。他假装自己还是京兆尹,驰入了自己的府第。长安城暂时处在一种势力真空中,但是明天就未必了,太子的军队驰入长安。随后刘屈氂就会率军反扑。这是一定的事。

可是就在傍晚,刘屈氂的军队却首先进了城,在太子引兵去渭水北岸的时候,马通的弟弟马合罗率领的宣曲宫胡骑进击守在昆明湖岸边的少部分太子军,这支匈奴族的骑兵以良好的骑射功夫瞬间将太子的乌合之众击溃,以渡船运出瀛台观的刘屈氂军,急奔长安。他知道,太子一定会引兵入长安。他们想一入长安,立即紧闭城门,聚歼太子军。

第二天,太子的数万军队回到长安,浩浩荡荡沿着藁街行进,他们在长乐宫的西阙下,碰到了一排排牛车组成的路障,路障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士卒,那是刘屈氂调来的军队。接着,这两支军队开始在长乐宫的西阙下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相互屠杀。长乐宫和未央宫之间就是巨大的武库,武库前有巨大的广场,平日,这里是操练士卒的地方,而这时,却是最好的阵地和刑场。二百年前,秦惠文王的弟弟樗里疾临终之时,让人将自己葬在这里,说,百年之后将有两宫夹我墓。他号称"智囊",秦国当时有谚语说:"力则任鄙,智则樗里。"果然,他预见到了,萧何将未央宫建在他墓的西边,正好和秦国固有的兴乐宫,也就是后来的长乐宫相对。可是不知道他有没有预见到,岂止是百年之后两宫夹他的墓,两百年之后,他还有幸能看到这场惊心动魄的屠杀悲剧在他的墓前上演呢。而且这场戏毫不顾及长安的寒风,足足演了五日之久,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每天都是一浪一浪的高潮,数不尽的高潮乃是以数不尽的鲜血来推波助澜的,长安城的下水道中从来没接纳过这么多汹涌的血流,简直可以比得上夏季的暴雨,那么磅礴。或许比暴雨还要激烈。老子不是说了吗?"暴雨不终日",越是急骤的雨,越是持续不久的,而侵淫不绝的霖雨却又没这样的声势。五天之内,这片场地上积累了近十万具尸体。十万具尸体的血,让长乐宫和未央宫终日笼罩在一片腥气冲天的血雾当中。刘据在这军队后面眼看着他的卫卒、刑徒们一批批哀嚎着倒下,就仿佛感觉自己身体的血液在一点点流失,然而却无可奈何。活人越来越少。而丞相那边是不会缺血的,黄头楫棹士的血用完了,来了三辅近县的郡兵,然后是建章营骑、羽林孤儿、北军骑士,三辅近郡的兵也在皇帝的诏令下,从远方纷纷开往长安。刘据绝望了,当看到他的舍人张光、少傅石德等人也被弩箭射穿时,他知道大势已去,哀嚎一声,掉转马头,率领亲信的几十个士卒,往长安城门驰去,现在只有逃跑是他唯一可做的事。

长安城每边城墙有三个门,最东边的那个叫覆盎门,从这里出去策马南驰,就是下杜县,那里的乐游原和白鹿原曾是刘据最喜欢驰游的地方,所以覆盎门又叫杜门。一出城门,横跨渭水有座桥,相传是鲁班所造。下杜一带,是史良娣的宗族聚集地,他平日往来诸县,也颇为熟悉。他觉得在那里找个躲藏的地方,比较放心。那自然是他首先选择的逃亡之路,他打马驰过火光遍地的街道,向南急奔。虽然他已经明知,各个城门都有刘屈氂地士卒封锁,因为皇帝下了严旨,要紧闭城门,不可走脱反贼一个。何况这几天,也许皇帝已经端坐在建章宫几十丈高的神明台上,俯视着长安城中互相疯狂杀戮的芸芸众生。他们都是被驱赶着为这父子双方卖命,虽然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非常的不情愿。

那个老迈皇帝的心是复杂的,偶尔,他将会收回目光罢,收回目光,看看在自己身边嬉闹的幼子,他将感到一阵轻松。虽然莫名的自责也时时象波涛一般的涌来,但很多事毕竟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让事情无可挽回,就是摆脱良知折磨的最佳办法。更何况太子诅咒自己引起的愤怒暂时压倒了一切。他有时想活捉太子,以便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诅咒自己的父亲?也许他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刘屈氂来报告他,太子已经斩断覆盎门的门关而逃走时,他怒不可遏。你把朕的诏书当儿戏吗?他怒道,上次你丢失官印,朕没有惩罚你,冀盼你立功赎罪。没想到你这么不尽力,还是让那个不肖子跑掉了。

苏文在一旁道,陛下息怒,丞相一直在前线督战,覆盎门的守卫是由丞相司直田仁负责的。按照律令,田仁当斩。

那田仁的首级呢?刘彻怒道。

刘屈氂抖抖索索地说,臣本欲将田仁就地处死,可是御史大夫暴胜之阻拦臣,说司直是二千石的大吏,不经审判就擅自处死不妥。臣所以将田仁暂时系捕,等候诏书判决。

刘彻大怒道,丞相长史章赣、宦者令苏文,你们去城里,将暴胜之和田仁带到朕跟前来。朕要亲自审问。



暴胜之还在覆盎门的阙楼上指挥军队和太子的残余军队作最后的战斗。章赣和苏文出现了,他们怪腔怪调地说,大夫君不必忙碌了。皇上震怒,召你即刻去建章宫对状。你和田仁放走反贼,自己去向皇上解释罢。还有田仁,也一并带走。

暴胜之呆了,他无力地说,我放走太子,皇上日后终会明白我的苦心。

章赣哈哈笑道,什么苦心,你勾结反贼,就等着族诛罢。

田仁被反接双手,推了出来。他望着章赣,冷笑道,你别得意,族诛的未必是我们。皇上只是一时震怒,过不多久将会知道太子是冤枉的。倒是刘屈氂自己,要小心一点了,他和江充勾结昌邑王的事,现在不是没有证据的。你们两个奸贼附从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苏文脸色大变,尖叫道,还敢嘴硬,等槛车一到,你们就知道当刑徒的滋味了。来人,先解了暴胜之的印绶。他转过头,对章赣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同走了出去。

环顾四下无人,苏文对章赣耳语道,长史君,你觉得田仁和暴胜之敢大胆放走反贼,是不是真的有恃无恐?

章赣道,这个的确有点奇怪。天子严令紧闭城门,凭刘据身边那几个残卒,想斩关而出,是不大可能的。我听人报告,京兆尹沈武这几日曾和田仁在一起,现在他也不见了。莫非沈武掌握了我们什么信息。这竖子一向奸诈,可不是好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