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主人归来(第3/6页)

在最高级别的行政官选举中,上述原则表达得最清晰。这种时候,阶级和百人队的原始功能回光返照般保留着。他们聚集起来投票选举执政官,其方式如同老祖宗集结上战场一样。在王政时代,军号在黎明时分吹响,召唤人们去校场;如果台伯河那边的亚尼库鲁山(JaniculumHill)上红旗招展,人们便知道没有危险,没有发现敌人。而在选举时,公民们如行军时一样排好队,富人在前面,穷人在后面。这意味着首先进入“羊圈”的是上层阶级。当然,这不是他们的唯一特权。事实上,他们的选票占了极大的分量,往往能决定一场选举的结果。其他的阶级即使来投票,也改变不了什么。不仅他们的票数只占骑士阶层的一小部分,而且他们还不情愿来“羊圈”。花上一天时间在这里排队,又没有经济补偿,大多数穷人觉得不划算,不如去干点别的什么。骑士阶层当然没意见。

即便如此,对那些有能力参加选举的人来说,选举日的紧张局面仍是罗马公共社会中最刺激的。穿着醒目白色长袍的候选人,挤来挤去的支持者,乱哄哄的叫喊声、嘲笑声,交汇出这个特别时刻的特别气氛。到很晚的时候,选举组织者才能宣布结果。当选人受到人们的热烈欢呼,兴奋的人群护送着他们从“羊圈”回到首都。大部分投票人会一直等候着这个高潮时刻。如果天很热,在人群带起的灰蒙蒙尘土中等上一天可是需要耐力的。“羊圈”没有什么便民设施,大部分疲惫的选民会去“公共别墅”(VillaPublica)。它在快到“羊圈”的路上,是一处带有围墙的公共建筑。选民在这里闲谈、娱乐,躲避着炎炎烈日。

克里内门战斗结束后,苏拉把萨谟奈俘虏关在“公共别墅”里。它的中央是一个两层的四方接待厅,装饰得富丽堂皇,看起来并不适合用作战俘们的监牢。四处的雕像和壁画美轮美奂,显示了它在共和国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公共别墅”是维持和监察罗马社会等级秩序的地方。每过五年,公民都要来这里登记。他得提供自己和妻子的姓名,孩子的数目,他的房地产和财产——从奴隶数、现金到妻子的珠宝和衣服。政府有权知道一切,罗马人相信甚至连“个人的口味和食量都应该登记在册”。4正是无所不包的情报提供了共和国的坚实基础。阶级、百人队和部族等将公民分门别类,人口调查又进一步明确了这些界限。书记员登记、整理原始资料,送给两位监察官(censorship)审查,后者据此决定提拔还是贬抑某个公民。他们在罗马最受尊崇,甚至超过了执政官,被认为是政治生涯所能达到的顶峰。监察官的职责非常敏感,只有地位最高、名声最好的公民才有资格担任。他们的职权关系着共和国的根本,他们的判断影响着共和国的命运。几乎没有罗马人怀疑,如果监察职责不能充分地运作,整个社会结构都将坍塌。无怪乎人们普遍认为它是“和平的主宰和卫士”。5

借对关押战俘之处的选择,苏拉冷酷地展示了他的玩世不恭。更玩世不恭的还在后面。贝娄娜神庙在卡匹托尔山下,在那儿可以听到从“公共别墅”发出的声音。苏拉命令元老们到贝娄娜神庙见他。匆忙赶来的路上,元老们或许会向山顶上朱庇特神庙的废墟扫上一眼。贝娄娜曾警示苏拉,或者他迅速获胜,或者卡匹托尔将遭到毁灭。召见元老的地方干脆地提醒人们,苏拉是众神的宠儿,是被派来拯救罗马的。这层含义已经很清楚,不久,血腥的事实又进一步强调了这一点。苏拉发表了演讲,描述他对米特拉达特斯的胜利。元老们的耳边传来萨谟奈战俘的惨叫声。苏拉显得很不在意,继续对元老们讲着。最后他停了下来,要元老们别分心,注意听他讲。“一些罪犯正在受惩罚,”他轻描淡写地说,“不用担心,是我下的命令。”6

屠杀很彻底,死尸在逼仄的杀戮现场一层层堆得老高。一切结束后,尸体立即被拖过大校场,扔进了台伯河。大量尸体拥塞在河岸和桥下,“最后台伯河在蓝色的海面冲出一条血带”。7“公共别墅”里的一片狼藉很难清除。三年前,这里还进行了人口调查,完成了资料卷册的整理;如今,这里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显而易见的象征意义令人震惊:苏拉做事很少不先考虑后果。借着血洗“公共别墅”一事,苏拉戏剧性地暗示,他准备给共和国动动手术。如果人口调查是不合法的,那么,由人口调查的结果确定的地位和声望秩序也一样。共和国的古老根基动摇了,已接近崩溃的边缘。苏拉是神派来做补救的,他将不惜代价,不管流多少人的血。

迷信加上赤裸裸的武力炫耀,这正是典型的苏拉风格。没有一个元老打算愚蠢地阻止他。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也别无选择,不得不承认他的空前胜利。对苏拉来说,成功从来就是幸运儿的最好证据。这也是他贬低自己、抬高克拉苏在克里内门战斗中作用的原因。不是因为诚实,恰恰相反,他想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幸运儿,一个注定要成功的人。对此,古代的作家很迷惑,不知道该归之于虔诚还是玩世不恭。其实,两者和谐地共存于苏拉身上。之所以把自己的胜利归功于众神,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清楚的:他想把自己洗刷干净,共和国的不幸不是他造成的,虽然他是第一个进军罗马的人,虽然他引发的“战火和杀戮”8给意大利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为什么他要发掘马略的骨灰,撒进阿尼奥河(theRiverAnio)?不仅是小小的报复,它也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宣传。他曾与马略进行长期的生死搏斗,将共和国带进十分危险的境地。苏拉说,他是为了保卫共和国。只有这样,苏拉才能给抓在手中的权力编织出合法性。马略也是这样。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马略已经有些精神错乱、行事乖张,但还是很注意给第七次当选执政官披上尽管是支离破碎的合法的外衣。苏拉干得更精明些。他很清楚,他不可能给无限期担任行政官一事找到任何借口。如果他想给权力披上伪装,他得另起炉灶。

着手这件事前,苏拉首先需要确保自己的胜利。他离开了罗马,领兵进攻附近的山城普来内斯特。那是马略派的最后堡垒。还在路上时,消息便已经传来:山城投降了,马略的儿子死了。罗马没有执政官了。共和国两个首脑都毁在苏拉手中,从宪法的角度看,他的地位显得很不正常。自大的苏拉对此毫不在乎。借着敌人的鲜血,他给自己加上菲力克斯(Felix)的称号,意为“一个幸运的人”。私下里,谁都喜欢这个称号,但苏拉公开地这么说自己。他借此告诉人们,他的统治不需要聚集在“羊圈”里的选民批准。运气带给苏拉权力,运气——著名的苏拉运气——也将把共和国从废墟中解救出来。在这之前,在共和国的制度恢复之前,罗马的主人是“命运(Fortu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