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十三章 1942年,柏林(第4/14页)

但这还不是唯一的问题。“即便能找到间谍,我们真能背叛自己的祖国吗?”

茉黛激动起来:“必须打倒纳粹才行啊!”

“我比任何人都痛恨纳粹,但我还是个德国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即便我生在英国,我也不想背叛德国。可只有输掉战争才能赶走纳粹啊!”

“我们怎么能为了输掉战争而把情报交给德国人啊?埃里克也许会因为这个在战争中阵亡啊!你难道连你儿子的命都不要了吗?我可不想亲手送走哥哥的性命。”

茉黛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能哭了起来。卡拉站起身,抱住母亲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茉黛轻声说:“不管怎样,他都可能会死,都可能会为纳粹献身。与其战胜而死,倒不如和纳粹一起覆灭更干脆呢!”

卡拉不敢相信母亲竟会说这种话。

卡拉松开手。“无论如何,请你一定在把那种家伙带进厨房以前告诉我一声,”说着她从地上捡起了购物袋,“幸好科赫中尉没往里面看。”

“为什么这么说?你在购物袋里放了什么?”

“为洛特曼医生偷来的药。”

茉黛的眼里闪着骄傲的泪水:“这才是我女儿!”

“他拿起购物袋的时候,我差点没背过气。”

“很抱歉。”

“这不怪你,你又不知道我从医院里拿药回来。现在我就把药送过去吧。”

“去吧。”

卡拉把雨衣套在护士制服外面,然后出了门。

她快步走到洛特曼医生住的那条街上。洛特曼家没有冯·乌尔里希家那么大,但相对而言还算是挺舒适的。不过洛特曼家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了起来,门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大字:禁止行医。

洛特曼家曾经很有钱。尽管对穷人的收费很低,但洛特曼医生也有些有钱的病人。现在,洛特曼医生的病人都没有什么钱。

卡拉和洛特曼医生的病人一样,从后门绕进屋。

进门以后,卡拉马上知道出事了。洛特曼家的后门开着,走进厨房,卡拉看见贴着地砖的地板上躺着把断了琴颈的吉他。厨房里没有人,但房子里的其他地方却有声音传过来。

卡拉穿过厨房,走进一楼过道。洛特曼家的一楼原有候诊室和诊疗室两个房间。现在,候诊室改成了客厅,诊疗室改成了鲁迪的手工作坊。鲁迪在作坊里放了工作台和一些木工用品,通常还放着十几把待修的琵琶、小提琴和大提琴。所有医疗用品都被放在了上锁的橱柜里。

卡拉没有在作坊里看到人。

橱柜开着,里面的东西都被扔了出来。地板上散布着碎玻璃以及混杂在一起的药片、药膏和药水。卡拉在地板上的杂物里还找到了一个听诊器和一个血压仪。听诊器和血压仪的部件散落在周围,显然摔到地板上以后还被人踩过。

震惊之余,卡拉非常生气:这些医疗器具都不能用了!

她探头进客厅,发现鲁迪·洛特曼躺在房间角落里。鲁迪二十二岁,健壮高大。此时他正闭着眼睛呻吟不止。

鲁迪的母亲汉尼洛尔跪在他身旁。汉尼洛尔本来是个金发美人,现在却枯槁和憔悴了。

“发生什么了?”尽管这么问,但卡拉害怕听到答案。

“被警察打的,”汉尼洛尔说,“警察以治疗雅利安病人的罪名把我丈夫带走了。鲁迪试图阻止他们四处打砸,他们却……”她哽咽地说不出话了。

卡拉放下购物袋,跪在汉尼洛尔身旁:“他们干了什么?”

汉尼洛尔恢复了说话的力气。“他们打断了他的双手。”她轻声说。

很快,卡拉就看到鲁迪的伤势。鲁迪的双手红肿,可怕地扭曲着。警察似乎一根一根地打断了他的手指。怪不得鲁迪会惨叫了。卡拉吓坏了。可她每天都在目击着白色恐怖,知道该如何抑制自己的个人情感,向鲁迪提供实际的帮助。“他需要打一支吗啡。”卡拉说。

汉尼洛尔指着散落一地的药品,说:“即便有,也分不出来了。”

卡拉出离愤怒了。医院缺乏药品储备——警察却把这么多宝贵的药物乱扔一地。“我带来了吗啡。”她从编织购物袋里拿出一瓶透明的液体和一支盒装的新注射器。卡拉飞快地从盒子里拿出注射器,往里面灌上药水。接着,她给鲁迪打了一针。

吗啡很快就起效了。鲁迪停止了呻吟。他睁开眼,看着卡拉。“你是个天使。”说完,他闭上眼,似乎睡了过去。

“我们必须接上他的手指,”卡拉说,“让骨头慢慢长好。”她碰了碰鲁迪的左手,左手没有反应。她抓起左手把它抬了起来,仍然没有反应。

“我没接过骨头,”汉尼洛尔说,“但看过好多次。”

“我也一样,”卡拉说,“但我们最好试一试。我接左手,你负责右手,我们必须在吗啡失效前把他的手指接上。天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就这么办。”汉尼洛尔说。

卡拉停顿了很长一会儿。茉黛说得对,必须尽一切所能停止纳粹的统治,即便意味着叛国也在所不惜。在这个问题上,卡拉不会再有迟疑了。

“开始干吧。”卡拉说。

卡拉和汉尼洛尔开始为鲁迪接起手指的骨头来。

每周五下午,托马斯·马赫都会去坦嫩堡酒吧一次。

酒吧非常简朴。一面墙上挂着老板弗里茨的照片,照片是二十五年前拍的,弗里茨穿着大战时的军服,没有现在的啤酒肚。弗里茨声称,他在坦嫩堡战役中杀死了九个俄国人。酒吧里的桌子和椅子不多,大多数常客都坐在吧台边。皮套里的菜单非常简单:只供应带土豆的香肠和不带土豆的香肠两道菜。

酒吧的对面就是科鲁兹伯格街的警察署,因此坦嫩堡酒吧是警察聚会的场所。这意味着这里可以不遵守法纪。赌博是公开的,站街女郎可以在酒吧的厕所里卖淫,柏林的检疫人员更是不会踏进这里的厨房。弗里茨起床就开门,等到最后一位酒客回家才关上店门。

在纳粹掌权,马赫被突然提拔之前,他只是科鲁兹伯格街警察署的一个小警察。许多他以前的同事依然混迹在坦嫩堡酒吧里,他确信在这能找到一两个熟人。尽管职位远远超过了他们,成为警监和党卫队的一员,但他还是很喜欢和老友们交流。

“托马斯,要我说,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马赫1932年时的上司,如今依然还是个警长的伯恩哈特·恩格尔对他说,“小子,祝你好运。”说着,他把马赫为他买的一杯啤酒端到唇边。

“我不是夸你,”马赫回答,“但我还是想说,克林勒恩督察比你难侍候多了。”

“我对手下太软了。”伯恩哈特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