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并不是说我反对夏威夷人,”她对客人们信誓旦旦地说,“只不过夏威夷这里最近盛行一种‘效忠夏威夷’的英雄崇拜的风气,搞得我心烦意乱。我坐在图书馆里,一眼就能看出哪个女孩会过来问我:‘你有没有那本关于凯利・卡纳克阿的书?’我得忍着不警告她们:‘你们看那些照片的时候,得先把嘴里的口香糖吐掉。’她们把书毕恭毕敬地还回来的时候总是说:‘我的妈呀,他的祖父是位国王!’好像那有什么分别似的。我总是觉得,这是夏威夷社会生活中最荒唐的地方,他们把那可悲的、一长串的古老国王的名字都记在心里,好像念叨这些虚幻的人名有什么用似的。你们还记得艾伯纳・黑尔——就是我的曾祖父——曾经对于祖先崇拜有过这样的论述:‘我认为这种行为正如其他任何障碍一样,阻碍了夏威夷的进步,那些可怜的愚民过分专注于他们的历史,以至于没有时间思考永生。’最令我心烦的,莫过于一个夏威夷人指着某个可悲的败类,用指责的口气说:‘如果传教士不曾干涉我们的生活,他现在就应该是我们的国王。’好像我们阻止了什么体面的好事情一样。你们知道,如果传教士没有出手干预,没有终结这种荒唐事的话,现在应该是谁做夏威夷国王吗?就是那个海滩少爷凯利・卡纳克阿!你们听过他说话吗?他说话使用的词汇不超过九十个单词,其中有一半都是‘伙计’。凯利喜欢的人全都是‘伙计’,但是他称呼我为‘姐姐’。”

霍克斯沃斯咳嗽了一声,露辛达阿姨回过神来:“哦,对了,现在说到惠普尔・詹德思了。他进过普纳荷学校和耶鲁大学,正如你们都知道的,他可是战功累累,是个体面小伙子,但是不像他爸爸那样肥头大耳的,那倒也可以理解,因为休利特继承了他们那个家族的血统,他们的相貌都很平庸,如果你们允许我这样说的话,阿比盖尔,你们都知道亚伯拉罕娶了个夏威夷女人……这个,尤拉妮娅死后,他挑了一位夏威夷太太做妻子,反正也都一样了。

“我认为你真正感兴趣的是那位新郎官儿惠普尔跟黑尔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如果你追溯回弥加的时代——他娶了那位血统不纯的姑娘玛拉玛・霍克斯沃斯——你们应该记得他有两个孩子,伊兹拉和玛丽,伊兹拉当然就是你们的曾祖父,妮奥拉妮,就是这样。”日本女仆回来给大家加一种放了盐的、烤得香气四溢的、焦黄的椰丝。“你把酒杯都满上,和子。”露辛达阿姨提醒她。

她再也没有提及玛丽・黑尔,弥加的女儿,但大家都明白玛丽和惠普尔・詹德思之间有怎样的血缘关系,从露辛达阿姨嘴里说出来的事情也许更重要:“所以你们能看出来,惠普尔来自这座群岛上最好的家族。有三个世代中,惠普尔家族的后代都是与詹德思家族通婚的,我认为他们家族的财富能够得以累积,这是部分原因。”

她直接转过头去看着妮奥拉妮,这个即将结婚的美丽少女,露辛达说:“我想不出谁会比惠普尔・詹德思更加出色,我真为你高兴,妮奥拉妮。当我看着你美丽的脸庞时,仿佛看见了你的曾曾祖父弥加・黑尔的影子,他是这座群岛的救世主。你有他那样的高额,有他那样的勇气和他的人格力量。但你的美貌来自于惠普尔家族。这难道不是一桩怪事吗?”她问默不作声的听众们,“一个英俊男子竟能在这座群岛上繁衍出如此的美貌?我知道现在流行嘲笑那些终身不嫁的老处女,我敢肯定,如果我自称当年也是典型的惠普尔家的美人,你们都会说我是个虚浮的人。和子,把卧室里那张画像拿来!”日本女仆轻轻拿来一张萨金特的封笔之作,上面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容光焕发的年轻美女,她身穿绫罗绸缎。露辛达说:“这就是我所说的惠普尔家的长相。你继承了这种相貌,妮奥拉妮,我每每想起这样的容貌能与惠普尔家族的男子结合,就会备感欣慰。你生的孩子将会多么英俊!”

女仆抱着沉重的画像笨拙地站着,露辛达小姐说:“你可以把它拿回去了,和子。”女仆走后,她说,“我与一位英国男子订婚后,萨金特为我画了这张像,但是父亲认为,如果我能找到与家族血缘更近的年轻人则更好,正如你们知道的,我与我的表哥霍瑞斯・惠普尔订了婚,但是他……”她犹豫了一下,意识到也许除了妮奥拉妮之外,所有的听众都知道这个故事,于是她说,“在婚礼前,霍瑞斯饮弹自尽。起初大家怀疑他侵吞了H&W公司的钱财,但是,这个说法很快遭到大家的反对,家族里根本没有偷窃这种事情。”

“哪个家族?”妮奥拉妮问。

“我们整个家族。我们所有人的家族。”露辛达阿姨答道,当她的外甥霍克斯沃斯带着漂亮的女儿离开时,她叫和子再次把酒杯斟满,评论说:“那个妮奥拉妮是这座群岛上有史以来最可爱的女孩子。她在卫斯理学院十分出色,我认为她能回来与家族里的体面人结婚,实属幸事。毕竟她出身于血统优良的家庭。”

夏威夷的一个重大特点就是,每个人都有十分为之骄傲的杰出祖先。1949年时,没有哪个夏威夷人不是国王的后代。黑尔家族杜撰出一个神秘的故事,那位出身于马尔波罗村附近穷困农家的、脾气暴躁的老艾伯纳可以追溯至很久之前的英国历史。自己的祖先是一个穷酸的小赌棍,还从澳门的妓院里买了一个小妾的事,姬家人从来不提的。如果你仔细听他们的故事,还会以为他们的祖先是一位儒生。就连酒川顺子太太也总是喜欢告诉孩子们:“记住你们母亲这边的祖先是武士的血统。”在所有这些美好的故事中,只有酒川太太的故事符合事实。1703年,广岛的领主手下那些不中用的人里头的确有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小子,其主要职责就是拿着一根粘了羽毛的棍棒站在那里,在主人要去厕所的时候,负责赶走前来打扰的人。从理论上来说,这位干女人活的男人也算是一位武士,但他的脑子太笨了,连这块上厕所的牌子都拿不好,过了一阵子就被解除了职务,遣送回老家的村子去了。在那里,他娶了一个当地女孩,成了酒川顺子的祖先。也许她像夏威夷其他人一样,从那位著名祖先那里得到了慰藉,况且谁也没有损失什么。

黑尔-詹德思联姻的婚礼十分盛大,在装饰着鲜花的传教士老教堂举行,提摩西・休利特牧师为他们主持仪式。但正如我在前面提及的那样,如果只看出酒川五郎家里的烦心事比他的对手霍克斯沃斯・黑尔多,那只是看上去如此。妮奥拉妮和惠普尔新婚燕尔才四个月,小伙子便宣布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这真是历史上最大的晴天霹雳:“我根本不爱你,妮奥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