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9世纪最后一个十年揭开序幕之时,野人威普・霍克斯沃斯正把相当多的精力集中在两件事情上:女人;使夏威夷并入美利坚合众国。

有一段时间,前一件事情闹得更大。威普和西班牙女人阿洛玛・杜达尔特离婚后,把大部分空余时间花在了形形色色的奇怪女人身上。她们肯定是从过往的船只上流落到夏威夷的。他记不清她们的长相,却难忘她们的身体。不可思议的是,她们一到海岸竟然能径直找到野人威普,仿佛他能发出讯号,说他正在夏威夷的旅馆凉台上斜躺着,只管找来就是了。没过多久,这些居无定所的女人们就把行李——反正也没有多少——拉进威普租的屋子,过一阵子便继续流浪到马尼拉或香港。很多人愿意留下来,但威普还没有笨到允许她们这么做。

他把一个个周末都挥霍在老鼠巷。在横跨易伟垒的那条小河上,在国王为了招待贵客而修建的夏威夷旅馆中,有一个司空见惯的景象:某个恭恭敬敬的中国妓院老板给威普捎信,说刚来了个新姑娘,要不就是某个老妓女特别想见他。女人喜欢威普是很自然的事,他才三十三岁,高大精壮,左脸上有几条刀疤,一头黑发在风中肆意飘扬。他很讲究外表,经常骑在马背上,顺着尘土飞扬的甘蔗园的大路驰骋。他用熟练的本地混杂语跟手下说话,视对方的国籍夹上几句恰到好处的中国话、日语、夏威夷语或葡萄牙语。说整个句子的时候,不管用的是哪种语言,他都会采用那种墨西哥牛仔带到群岛上来的明快口音,每个句子都是这样结尾的:“哎,乔伊!你想什么呢?找到水了吗?”“想”和“水”这两个字发音特别重,带着一种十分讨喜的腔调。他的手下在田里照料甘蔗的时候,野人威普经常在这些人家的门口停下,与女人谈谈话。很自然,这些女人被他的翩翩风度迷住,他很喜欢突然跟她们跳上床,狂野地找上几分钟乐子,事后离开时,他会喊道:“哎,罗西?照顾好你儿子,我想他是个好人。”有两次,他被人用大柴刀砍,事后回忆起种种危险,威普便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不得好死。那些恶毒的群岛报纸会大肆报道这类丑闻,他想象着那种场景,不禁大笑起来,心想:“这种死法真不赖!”

到了1892年底,野人威普变本加厉,想要在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来一场更加厉害的震荡。美利坚合众国再次掀起反对进口夏威夷蔗糖的浪潮。路易斯安那州的大种植园主们决定结束跟夏威夷的互惠协定。协定里说,夏威夷可以向美国大陆输送蔗糖而不用缴税,美利坚合众国可以将特定商品输入夏威夷,并使用珍珠港作为海军基地。路易斯安那州的蔗糖庄园主们高喊道:“我们不需要他们的蔗糖,我们也不需要珍珠港。”

三十年来,新奥尔良的蔗糖巨头们一直对夏威夷宣战,他们设法大幅遏制野人威普・霍克斯沃斯这样的大种植园主的利润,但却没能扼杀这一行业。现在,一个新的因素进入了这场针对夏威夷的战争:西部几个面积广大的州——比如科罗拉多和内布拉斯加——开始种植甜菜,并将其碾碎制成蔗糖,他们也想摧毁夏威夷的竞争对手。几年之内,有可能出现路易斯安那州、亚拉巴马州、密西西比州、科罗拉多州和内布拉斯加州的联盟,再加上怀俄明州、犹他州这样的新州组成的联盟,将把夏威夷蔗糖永远地逐出市场。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像野人威普这样的种植园主将会看到他们的大量财富烟消云散。

“在蔗糖这件事上,只有一个规则。”威普召集了种植园主们,讲道,“要么我们卖给美国,要么就卖不出去。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保护这个市场。”

“我们正在失去这个市场。”约翰・詹德思说,“眼下,你有十一个大甘蔗种植园托管在我手里,路易斯安那州和科罗拉多州那些浑蛋那种掐着我们脖子的干法,在十一座种植园里,有九座马上就要破产。只要美国市场再纵深一步,我就不知道咱们该怎么应对了。”

“原谅我,约翰。”威普打断他的话,“你说得没错,但我觉得,恐怕你没说到点子上。我这儿正好有些数据,上帝见证,谁听了这些数据都会发疯。路易斯安那州和科罗拉多州每一位该死的蔗糖商人都会得到每磅两分钱的补贴,而他们从夏威夷进口的蔗糖却被罚款。这意味着什么?这位麦金利先生让咱们没钱可赚,头十二个月就让咱们损失了五百万美元,我说的不是夏威夷的利润。我说的是在座的九位先生们的利润。眼下,要算上投资种植园的实际损失,咱们已经损失了一千两百万美元的利润。而且情况还在逐渐恶化。”

他停下来,让大家讨论夏威夷蔗糖商人陷入的险恶困境。召开这个会议之前,大种植园主们已经明白他们正处在危险之中,但谁也没有勇气去整理那些令人沮丧的数字。现在,面对威普的指责,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公司要破产了,这些先生们要失去父辈建立的种植园了。

“你们说咱们该怎么做?”约翰・詹德思问,他比威普年长一岁,思想上却比他落后至少八百年。

威普回避了问题,说:“很显然,约翰,除非我们有所行动,否则将会失去夏威夷。这里将再次退化成为荒芜没用的土地,就像1840年那样。”会场上一片沉默,威普继续开口说,“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再来两年坏光景,约翰,你就得破产了。绝对完蛋了。戴维・休利特可能撑得更久些,但是哈利・休利特就不行了。”然后他捶捶胸膛,又说,“我还能过上十八个月的好日子,然后我也得破产。先生们,我可不想破产。”

黑尔家、休利特家和詹德思家的人沉默不语,听着这些可怕但绝不是耸人听闻的预测。最后戴维・黑尔问道:“那你如何避免呢,威普?”

威普字斟句酌地说:“我让人把所有的门都关严实了,现在你我要做的事可不怎么光彩,所以如果你们谁有肾虚的毛病,我现在给你们一点时间,走出去先撒个尿再说,然后就别费心回来了。”他不作声,等了一会儿,看出这些蔗糖商人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我再给你们两分钟。”他说,“然后咱们就没有回头路了。”他把手表放在桌子上,两分钟一到,他便说:“先生们,我们现在组成九人委员会,谁也不许抱着任何幻想。今天下午,我要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全城的火枪都买下来。”他把左手放在下巴上,用大拇指抚摸着贯穿脸颊的那条锯齿形、状似闪电的伤疤。人们刚刚听到这个命令的震惊逐渐过去了,他又说,“当然,我们得发动起义,要控制群岛,把这里交给美国。一旦成功,路易斯安那州和科罗拉多州就可以下地狱了。他们就没有能力毁灭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