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8页)

然而,惠普尔那颗新英格兰人的良心中那股四十八年前在热带地区勃发过的无畏精神又让他推理:“孩子们一刻也不能在那间被病菌污染过的房子里再待下去了。现在去救他们可能会使其免受感染,而再拖一小时就可能会使他们染病。”因此,惠普尔医生趁着黎明前的黑暗,领着妻子来到华人住的小屋,轻轻唤醒孩子们,免得吓着他们,夫妇俩给孩子们脱下衣服,一件也不留,然后领着他们走进惠普尔家的宅子。

一切安顿好之后,惠普尔医生看了看表,想道:“玉珍和她男人已经抢先了两个小时。现在报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于是他差仆人去叫官员。几个官员来了之后,惠普尔告诉他们:“满基得了麻风病。我们必须烧掉那座房子,连同里面的所有家具。”他亲手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中国仆人的住处和厨房,然后他指着努乌阿努峡谷说:“我觉得他们是朝那座山去了。”

整个早晨,他都盼着警察带着那两个华人回来,然而他们的追捕太迟了。整个下午安然度过,晚上也一样。惠普尔的仆人并没有被逮住。在医生看来,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第二天早晨,他去问警察这是怎么回事。

“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官员们说。

“我敢肯定他们朝着努乌阿努去了。”惠普尔向他们保证。

“要真是那样,他们就是失踪了。”警察说。

医生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堪的想法,他说道:“你们有没有搜查过帕里山脚下?”

“我们想过自杀,”警察保证,“我们还找过帕里山的岩石堆,但他们并没有跳下去。”

一天天过去了,谜团越来越大。玉珍和满基创造了奇迹,这个奇迹是那发着痴的丈夫维系生命的信仰:他们俩逃进大山,无影无踪了。不过,那江湖骗子和两个密探抢在惠普尔医生之前,向警察报告了玉珍的可疑行迹:“我们保证她把她丈夫藏起来了,她丈夫得了伯爷麦病。”于是他们得了赏钱,那郎中总是跟朋友们说:“要是我等到第二天早晨,他那麻风病一好,我就什么也捞不着啦。这说明好好干活儿总没错儿,那些懒虫非要赖在床上,舒舒服服混到第二天才愿意干活。”

那个礼拜过完了,警察又来到惠普尔医生家里,他们坦诚地说:“我们搜查了这里和另一条海岸线之间的每座茅屋,没有找到华人。我们一直在想,你的仆人是不是杀了个回马枪,藏在这附近了。你说过那女人安排要把孩子们送走,她选择了哪些家庭?”

那些房子转眼间也搜完了,一无所获,逃犯还是没找着。于是警察说:“我们遇到怪事了。玉珍和她丈夫不知怎么的,变成隐身人了。”风头一过,搜寻麻风病人的官方行动便也告一段落了。

玉珍领着丈夫走出惠普尔家大门的那天晚上,他们折回来关大门,防止狗儿们跑出去。然后玉珍朝着大山疾步快走,她勇敢地走在满基前头,把他落下了几步远,满基看着她那双没缠过的大脚想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女人有这样一双大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个本地人和客家人各执一词的古老问题,令他联想到一个痛心的事实:他再也看不见家乡的村庄了。满基的心情一落千丈,那股乐天劲儿也无影无踪,满基说:“天快亮了,他们会找到咱们的。”

妻子原本质疑这个荒唐的出逃计划,可现在她却鼓励他走下去:“天亮之前,只要能走到那片小山,咱们就算安全了。”她又心生一计,天一亮便要付诸实施。

“咱们躲到那些灌木丛底下去,”她说,“那里离大路近,没有人会往下看。”

“在那儿躲一天?”那意志不坚的丈夫问道。

“是的。那里的灌木丛下有水流过,我这里还有些冷饭团。”

他们绕了个圈子,来到灌木丛旁,为的是不留下通往这里的脚印。天亮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注意到那麻风病人和他的柯苦艾。警察匆匆跑过,并未察觉。孩子们经过这里去上学也没发现他们。整整一天,勇敢的玉珍掩护着丈夫。他们一睡就是半天,满基睡着时,妻子大睁着双眼。丈夫簌簌发抖的样子让她心慌意乱,除了麻风病,满基似乎还一点点地发起热来,他本来就有病,现在更是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不住地打着冷战。

天黑下来了,玉珍唤醒丈夫,数数身上的冷饭团,然后朝着山坡走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凭着脑中唯一的强烈念头驱动双脚:能躲开一天搜捕,就自由一天。任何人都明白这个简单的信条。他们肚里饥饿,身上寒冷,精神萎靡,但玉珍硬是拉扯着两个人走下去。就这样,他们躲过了前三天的追捕,然而两人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可吃,体力也不剩半分了。

“我再也走不动了。”病人反抗道。

“我把肩膀给你靠着。”玉珍说,那天夜里,满基趴在妻子的肩膀上,用他自己的病腿尽力行走。他们朝着不知道是何处的目标走了不少路,然而残酷的现实无可回避:过了今夜,满基就再也走不动了。天亮后,妻子把他安置在一个隐蔽的深谷里睡着,自己用山里流出来的冷水洗了洗脸,出发去找吃的。

下雨了,玉珍在大山里一步一跌,到处挖掘草根。她想捕只鸟儿,却没捕到。她那病恹恹的丈夫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簌簌发抖,雨水流过满基的肩膀和屁股,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身体,让他愈加觉得寒冷彻骨。那一夜,两人心情低落,饥肠辘辘,只有一把草根聊以充饥,一丝希望都没有。挨到天亮,满基反而盼着爬到大路上去,等着搜索队找到他们。

但是玉珍另有打算,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她告诉抖个不停的丈夫说:“五洲他爹,你待在这儿,我跟你保证,我会带着吃的和帮手回来找你。”她把满基身旁湿漉漉的泥土铺平,沮丧地发现那天又要下雨,但是她告诉他要开心起来,因为她很快就会回来。玉珍在与大路平行的树林里爬行,寻找着通向小山的狭窄小径。过了一会儿,她找到了一条被行人踏平了的小路,她沿着这条路走了几百码,终于来到一片开阔地,这里立着一排快要倒塌的茅屋,还有一个三百磅重的夏威夷女人快活地坐在门口。玉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从路上走来跟那胖女人打招呼,中国女仆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为何会不期而至,那庞大的夏威夷女人便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得了伯爷麦病的华人吧?”

“是我丈夫,他藏在深谷里。”玉珍用夏威夷语答道。

胖女人坐在她那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上,前后摇动着身体,悲叹道:“噢喂!噢喂!太悲惨了,得了伯爷麦病的人。”说完她看着华人说,“三天了,警察每天都到这儿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