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自忍饥挨饿的村庄而来 第一章

公元817年,波拉岛的塔马图阿六世和弟弟特罗罗逃往“北方的哈瓦克岛”,要在那里开创新生活。与此同时,中国北部正遭到一股鞑靼族侵略者的铁蹄践踏。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鞑靼人马术精湛,野蛮骁勇,势不可挡,而华人却是生性怯懦文弱,与敌人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况且有时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一番苦战后,京城失陷,沿海重镇也放弃了抵抗。大势已去,鞑靼人长驱直入,要落地生根了。

受影响最大的是中国腹地的中原地区,因为鞑靼人觊觎的正是那里的肥沃土地和富庶城市。到了公元7世纪中叶,他们派遣一支人马南下,大举进发距京城三百五十公里、位于黄河以南的今天的河南省。其时,在河南地界上生活着一个历史悠久的族群,虽然没有特定的名称,但他们与毗邻的各个族群大有分别。这些人身材更高大,性格更内向。他们使用纯正的古语,并未沾染当时的浮华之风,尤擅农耕技术。鞑靼铁骑侵犯到其北部近邻,后者竟恭顺地接受了敌人的占领,使这个族群从此饱经苦难。下面将讲述他们的故事。

公元856年,山村务农的查太中对妻子玉梅起誓:“咱们决不能把这些好地拱手让给蛮夷!”查太中又高又瘦,长相英武,颧骨很高,一头浓密的黑发老是乱蓬蓬的。

“你又有何办法?”妻子反驳,这个话不多但心眼儿聪慧的女人在嫁给查太中的二十三年里,可没少听不着边际的大话,大多数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我们会抗击敌军!”查太中说。

“用稻草当武器吗?”玉梅不耐烦地问。她是个瘦小柔弱的女人,一脸苦相,可日子过得这么艰难,玉梅根本没力气抱怨什么。玉梅的父亲也曾充满希望,用他这辈子见过的至美之物给女儿取名——那是一枚闪闪发亮的吊坠,镶嵌在有钱人的珠宝上。不幸的是,女儿的相貌却不争气,配不上代表翠玉和梅花的“玉梅”二字。然而,玉梅所拥有的天分却比美貌更有用:她对过日子的看法非常实际,不抱任何幻想。

“这么说,你决心要去杀敌?”她问道。

“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丈夫慷慨激昂地又说了一遍,以为这么一夸口,他的田地便固若金汤了。

那些田地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地,放在其他国家,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种土地值得捍卫。中原地区虽然坐拥千顷良田,可农民查太中却一分一毫也没占着。豫中山区有些勉强可算作耕地的乱石堆,他那三亩薄田便是在这种地方。田边没有活水,只能靠老天爷下雨,赏个一星半点儿,田里也结不出多少东西。幸亏查太中一年到头勤勤恳恳地侍弄,这块土地竟然养活着一家九口人:老婆玉梅、经历过不少战乱的老母亲,还有六个孩子。日子过得算不上好,因为查太中养不起鸡鸭,只有两口猪。可比起山沟里的大部分农家来说,也不算太坏。

就算鞑靼人当真能找到这片围着高墙的村庄,该拿它怎么办还是个难题。除了麦穗上已经长出来的粮食外,几乎一丁点儿口粮也挤不出来。如果他们抢走得太多,这村子就要全饿死了。然而查太中和他的朋友们坚信,鞑靼人已经在京城吃甜了嘴,一定会闯进这座古老的村落。于是农民们开始每天夜里聚到一块儿开会,地点就设在这伙人中脑子最灵光的靖将军的农舍里,大家谋划着怎么保卫家园。官府现在可指望不上了。

这位名字叫作“靖”的,当然不是真的将军,而是一位壮实的红脸膛的游民。有一天,他正好游荡到京城,而皇上的手下又恰好急需一支军队。就这样,靖被收编到军中凑数。可仗打久了,他发现自己挺喜欢军队生活,这个想法可不足为外人道。战争打来打去全是白费,因为鞑靼人一下子就攻占了靖驻扎的地方。于是他便解甲还乡,回到那几个实心眼儿、死脑筋的同伴身边去,成年累月地讲些在北方打仗的故事给大伙儿解闷。

“我们在这里,还有这里,布置人马。”靖胸有成竹地提出。他是个勇敢的男人,人家说他是“白天跑马四十里,夜里杀敌三千名”。靖长着一张刚毅的宽脸膛,在这个临时作战计划结束后的很多年里,靖还有不少壮举彰显了他的非凡毅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其实只是个爱吹牛的家伙,可男人们甘愿尊称他为将军,唯他马首是瞻。

“鞑靼人会从这条路靠近咱们村。除非这个将军是个糊涂蛋,否则绝不会挑别的路线。”

靖将军的战略还没来得及得到验证,村里便大祸临头了。作恶的是他们那比鞑靼人要可恶得多的老对手。这鬼天气怎么盼也不下雨,灼热的太阳在黄铜色的天空中无情地炙烤着。刚开春不久,禾苗便都枯死了。到了盛夏时节,连喝的水都贵得吓人,买也买不到。婴儿终日啼哭不止。家里有老人的农户开始琢磨年迈的父母怎么还不死去。

农夫查太中和老婆玉梅已经熬过了四次饥荒。他们知道,要是能勒紧裤腰带,只吃草根和从森林里挖来的嚼不烂的植物根须,一家人总能熬过去。可今年的饥荒来得太凶猛,到了夏天,村里大部分人家要不跑路,就得死在干旱酷热的山沟里。于是,查太中和老婆挑了个日头最毒的日子,从村里那条快给晒没了的小河里挖出几块泥砖堵住自家门口。他们封死大门,再用两根黑乎乎的树棍交叉着摆在门口。房子还没完全封死的时候,查太中走进屋里,最后称量了一遍那一小口袋种子,待到来年回家,这将是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命根子。他在手里掂了掂,安慰着憔悴困顿的家人说:“这些种子锁在屋里。等咱回来种。”

说完,他爬墙出屋,快手快脚地把门口封死了。一切弄妥,查太中心里难过极了。他背过身去,领着全家人走出大山坳里的小村子,踏上大道。整整七个月里,他们在中国大地上颠沛流离,到处乞食,不放过任何一点泔水。夫妻二人千方百计地维持着,不把闺女们卖给那些屋里有粮的老头。查太中和玉梅曾有过两次类似的流浪经历,并把孩子们一个不少地全都带回了家,他们觉得这次也没问题。长路漫漫,前途未卜。查太中起程时曾信誓旦旦地说:“不出七个月就回来了,全家人都回来。”可这一次,玉梅心里有些发虚。查太中注意到,老婆总是不分昼夜地把两个俊俏的闺女紧紧拉在身旁。

让查太中一家放心的只有一件事:在外流浪时,他们丝毫不用担心家里的房子。沿路的劫匪可能害死他们;城里的奴隶贩子可能会拐走他们的女儿;当兵的见到流浪的,也许会不由分说把一家人全杀光;任何一家人都有可能被贪官污吏骗得卖身为奴。可在中国,谁也不会闯进一座门口糊了泥巴、叉了两根树棍的房子,因为连傻子都知道,除非游子归家时房子毫发未损、种子安然无恙,否则大家的性命——不光是房屋主人一家的生命——可就都保不住了。所以查家人到北方逃难,为了一口吃食拼得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们的房子倒是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