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6页)

“我只有九名教徒。”艾伯纳说。

“你是说,这整个……”惠普尔医生将一块鹅卵石投入碧蓝的海水中。一个几乎全身赤裸的夏威夷人踏着冲浪板滑进一块“禁忌”海滩。

“比如说,到了礼拜天,你会让一个那样的男人穿上新英格兰的服装吗?”

“当然。难道《圣经》上不曾特别说明‘要给他们做细麻布裤子,遮掩下体’?”

“你可曾听过教堂里那刺耳的干咳声?”

“没有。”

“我曾听过,而且我深感忧虑。”

“有什么可忧虑?”

“我怕再过上三十年,夏威夷的人口就不是十三万,而很有可能只有三万。我们到来时,原本生活在这里的十三个人当中,有十二个人到时候就已经被消灭了。”

“可拉海纳比以前任何时候的规模都大。”艾伯纳的口气淡淡的。

“镇子里是这样,可山里呢?”惠普尔把一位老人叫到海边——他周游群岛时常常这样做——并用夏威夷语问道:“那座山谷过去有人住吗?”

“至少有一千人呢。”

“现在住着多少人?”

“三个人。伊卡西、伊路阿和伊库鲁。三个。”

“那边的山谷里,过去有人住吗?”

“过去有两千多人。”

“现在住着多少人?”

“所有在这儿住过的人,现在都死了。”老人答完,惠普尔就把他打发走了。

“所有的山谷都是这样。”惠普尔沉着脸说,“我认为拯救夏威夷唯一的方法就是采取某种激进的措施。这儿得有大规模的行业。然后必须引进一些体格强健、繁殖力强的新民族。比如爪哇,或者也许从中国。让他们和夏威夷人通婚。也许……”

“你好像有不少困惑。”艾伯纳评论道。

“是的,”惠普尔承认,“我非常担心我们做得不对头。我敢说我们是在传播消费观念,而这些伟大的人民则遭了厄运。除非我们马上做出改变。”

“我们并不关心变化。”艾伯纳冷冷地说,“夏威夷人是闪的后代,上帝明示过,要将他们从地球上铲除。上帝许诺过,他们的土地将会被你我的子孙后代占领,《传世纪》第9章第27节中曾说:‘愿神使雅弗扩张,使他住在闪的帐篷里。’夏威夷人命该如此,再过一百年,他们将从地球上永远消失。”

惠普尔听闻不禁骇然,问道:“你怎么能宣讲这种理论,艾伯纳?”

“这是上帝的意志。夏威夷人生性狡诈淫邪。即使我警告了他们,他们仍然继续吸烟,给儿子做环切手术,遗弃女婴。他们赌博,在礼拜天肆意玩乐,因为这些罪孽,上帝明示过要将他们从地球上永远铲除掉。没有他们,我们的子孙后代将如同《圣经》中所指示的那样,继承他们的帐篷。”

“如果你相信这套说法,艾伯纳,你为什么还要来到他们中间做传教士呢?”

“因为我热爱他们。我想将主的慰藉带给他们,这样,他们灭绝的时候将归于主的慈爱,而不是堕入永恒的地狱之火。”

“我可不喜欢这种宗教,”惠普尔冷淡地说,“而且我并不贪图他们的帐篷。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艾伯纳。我们在耶鲁上学的时候,教会的第一条规定就是每一个独立的教会本身就应该是教区。没有主教、牧师,也没有教皇。我们的名字本身就代表了那种信念。我们是公理会教徒。而在这里,我们又能找到什么?一整套等级森严的教会职位,还要召开会议,把一位孤独的可怜人赶出我们的牧师家庭。这么多年来,你只接纳了九个人正式加入教会。艾伯纳,我们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异教徒转变成……”

“不!”惠普尔抗议道,“他们不是异教徒!我这辈子遇到过,或在书中读到过的最为杰出的女人之一就是卡休曼努。我知道茂宜岛也有一个类似的人,就是你的阿里义-努伊。异教徒?这个词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比如说,你有没有接纳过你所谓的异教徒加入教会?你肯定没有。”

艾伯纳觉得,惠普尔的话开始变得越来越令人厌恶,于是起身要走,然而他的老大哥室友抓住了他的手,恳求道:“今天,哪件事也比不上跟我谈话重要,艾伯纳。我觉得自己的灵魂离开了它停泊的地方,到处游荡,我需要有人给我指明方向。我曾希望当你、杰露莎、詹德思船长和我坐在一起时,那种曾在‘西提思’号上令我们充满活力的精神力量……”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过了一会儿,他坦诚地说,“我厌倦了上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艾伯纳平静地问道。

“上帝的精神充满我的脑海,然而我并不认为我们应该如此践行他的话语。”

“你这话是在反对教会,约翰兄弟。”艾伯纳警告说。

“是的,很高兴你能这么说,因为我自己也感到羞愧。”

“是教会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约翰兄弟。只有通过教会,我们才能一步步成就事业。你觉得单凭我,艾伯纳・黑尔,会有胆量与阿里义讲话吗?然而作为教会意志的执行者,我却敢于挑战一切。”

“甚至敢于挑战真理?”惠普尔追问。

“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头脑顿悟了一种新的智慧,某种全新的、激进的、关于万事万物的理念,那么,作为全能的教会的仆从,你敢于接受这种新的智慧吗?”

“不存在所谓新旧,约翰兄弟。只有上帝的圣言,它借助《圣经》通过教会进行开示。世间不存在比这更伟大的事物。”

“不存在更伟大的事物,”惠普尔赞同,“然而却存在有所不同的事物。”

“我并不这样认为。”艾伯纳答道,他不想再听下去,便转身离开了。那天晚上,詹德思船长设下了丰盛的宴席,大家喝着美味的葡萄酒,惠普尔还喝了点威士忌,这对老友在热烈的气氛中渐渐放下了芥蒂。詹德思说:“拉海纳正在变成一座第一流的城市,这多亏了艾伯纳・黑尔的努力。”

“那个端菜的姑娘是谁?”艾伯纳问道,她似乎很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詹德思船长有些脸红,惠普尔在群岛上常常看到人们这样涨红了脸,而艾伯纳却从来没注意过。

“我听说你要把詹德思太太和孩子们从波士顿带来了。”惠普尔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道。

“是这样。”詹德思马上说。

“我们需要能找到的所有基督徒。”艾伯纳真诚地说。

“你想留在这儿吗?”惠普尔单刀直入地问,“永远留在拉海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