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825年,杰露莎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这个假小子似的姑娘露西,日后嫁给了同样也是由她父亲亲手接生的艾伯纳・休利特。克罗罗的大教堂快要竣工时,艾伯纳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是一定要让夏威夷人穿得跟正式的基督徒一样走进教堂。“在教堂里不允许赤身露体,”他宣布,“不许放置念珠花环,那股气味让人没法集中精力。女人要穿套装,男人要穿长裤。”

虽然艾伯纳到处推行这一规定,他还是不免发愁,怀疑能否找到足够多的布料来把这些异教徒全都包装成基督徒的样子。阿里义能拿到从中国来的货,他们从最初便开始穿着正式的服装了,所以他们应该没问题。最近几个月来了很多船长,他们在那座小小的石头港口会见这些体态臃肿、神情严肃的贵族们时也是吃惊不小。“他们将为伦敦增光添彩,”有一位英国人对长官报告说,“那些男人穿着黑色的外套、正式的长裤,还披着黄色的斗篷。女人们穿着样式奇特却相当迷人的套裙,脖子上挂着上衣帽兜,各种昂贵之物从胸口上方一直垂到脚踝处。不论男女,他们走起路来,看起来都仿佛是天神下凡一般,腰板挺得笔直,一副自高自大的傲慢模样。他们私下里对我说,这都是一位来自波士顿的传教士教给他们的,说这才是迎接来访船只的正式礼节,如果他能把他们的灵魂调教得像他们的着装一样好,那么这位传教士倒是足可赞扬一番,然而我对此却不敢抱有奢望,因为我很少见到哪个主要港口跟拉海纳一样,荒淫堕落的事情比比皆是。”

艾伯纳愁的是穷人的着装问题。就在这时,一艘从中国海岸开来的船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双桅船“西提思”号运送檀香木远征归来,满载着要在当地市场上出售的商品。已经卸任的詹德思船长一心想把他的船卖给克罗罗。他决定大举进攻商业领域,便在广东购买了很多夏威夷人可能会喜欢的东西,把卖檀香木所挣来的每一个子儿都花得精光。因此,他靠着墨菲的小酒馆开了间小商铺,把从中国贩运来的大桶货物全都打开时,每个人都兴奋得要命。

这里有男人们需要的厚实的华达呢、闪闪发亮的丝绸衬衫、三十年前法国时兴过的及膝黑色长裤、缀着丝带的长袜,还有带亮扣的鞋子、马尼拉的雪茄、巴黎的白兰地,还有一整箱的成衣外套。定做时,詹德思船长对广东裁缝说:“一件衣服里要能塞下三个华人才行。这些衣服是给夏威夷人穿的。”

詹德思船长的货物对于女人的吸引力也是无可阻挡的。成匹的精美织锦、大块的绸缎、全用天鹅绒做成的套裙;成捆成捆的绿色、紫色的布料,还有一箱箱蕾丝花边;珠子、手镯、戒指全都闪闪发亮;炎热夜晚用的扇子,还有香料群岛的香水。

然而让阿里义们尤为赞叹的,却是那些从法国运来的全身镜,还有广东制造的巨大英式桃心木家具。每个贵族家庭都觉得自己家里得放一张写字台,上面有两个圆形底座放台灯,还要有很多小格子放些档案文件什么的。那些精美的瓷器也备受称道,尤其是蓝白两色的瓷器。比餐具更受到人们喜爱的是那些闪闪发亮的白色夜壶,装饰着玫瑰图案的浮雕,有粉色、蓝色和绿色。

普通岛民感兴趣的是那几大桶鲜红色的布料,里面还夹杂着几匹棕色或白色的。正是这种商品吸引了黑尔牧师。他提出了一个方案,为詹德思船长未来的滚滚财源奠定了基础。

“你这儿有不少好布料嘛,船长。”艾伯纳说,“我早就梦想着在教堂启用的时候,能让教徒们都穿上正式的服装,但是这儿的人都没有钱。你能给他们赊账吗?”

詹德思船长拽了拽脸上那圈胡子说:“黑尔牧师,很久以前你就教我敬畏《圣经》。我得遵守《箴言》第22篇第26节:‘不要……不要未欠债的作保。’主就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有道理。只收现钱!只收现钱!我做买卖的规矩就是这样。”

“我知道用现钱是个好规矩。”艾伯纳说。

“这是上帝定的规矩。”詹德思又说了一遍。

艾伯纳说:“但并不一定是货币的现金,是不是,船长?”

詹德思说:“这个,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换成……”

艾伯纳说:“有很多捕鲸人会到这些港口来,船长。我的岛民们能提供什么他们需要的东西吗?”

詹德思反对道:“他们怎么成了你的岛民了?”

艾伯纳答道:“他们都是教会的人。有什么他们能为你做的?”

詹德思暗想:“这个嘛,捕鲸船总要用塔帕树皮布来堵船缝。另外,我也需要不少奥罗那细藤。”

艾伯纳建议:“要是我长期为你供应塔帕树皮布和奥罗那细藤怎么样?你能跟我用布料交换吗?”

詹德思船长同意了。这笔交易成了船长日后的一条重要财路。来到拉海纳的捕鲸船数量剧增——1825年有42艘,1826年31艘。他们来了之后,退役船长詹德思便狡猾地给他们提供黑尔牧师的岛民供应给他的产品:塔帕树皮布、奥罗那细藤、猪肉和野牛肉。有一回,克罗罗反对道:“马库阿・黑力,你以前曾反对我带人进山砍伐檀香木。他们给我干活,一次只干三个礼拜。给你干活,他们根本没得休息。”但是艾伯纳对这个头脑简单的男人说:“他们不是为我干活,克罗罗,他们是为上帝干活。”克罗罗还是坚持说:“可他们还是没完没了地干。”

从某种意义上说,艾伯纳的确得到了好处。在教堂落成时,艾伯纳的每一位教众都穿上了得体的服装。在这座风格怪异的建筑物举行落成仪式的那个礼拜天,数支奇异的队伍从几英里外踏着飞扬的尘土而来,身上怪异地穿着从詹德思的铺子里买来的精美服装。阿里义当然是气派十足,男的都穿着双排扣的长礼服,女的则是华丽的褶裙,用的都是广东来的那些富丽堂皇、厚重扎实的布料。

但对于普通的教众来说,他们虽然见到了阿里义的服装从塔帕树皮换成了伦敦式的外套,但他们欣赏不了西式衣裙的精美之处。女人们似乎一下子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规规矩矩的高领子,下面用紧绷绷的上衣裹着胸脯,从上衣披肩处往下垂着好几层布料,长长的袖子遮住了裸露着的手腕。这套服装实用但却丑陋,那些美丽的女人居然愿意穿在身上,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除了这套衣服之外,还要再配上一顶由甘蔗叶编成、点缀着假花的宽檐帽。真花象征着虚荣,会分散教徒们的注意力,所以不能出现在教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