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4页)

亚伯拉罕看看同伴,一语不发地向床边走去,然而一阵剧烈的阵痛又向他袭来,亚伯拉罕只得逃离了产房。这时,床上一阵剧烈的扑腾却使艾伯纳的困境迎刃而解。尤蕾妮亚出现了一阵剧烈的阵痛,把身上盖着的东西都踢开了,尖叫着恳求艾伯纳来救她。艾伯纳像个男学生似的吞咽着口水,浑身由于羞耻而颤抖个不停。奇怪的是,当他走到床边时,所有的惊慌所措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艾伯纳的内心洋溢着对上帝的无限感恩,暗自想到:“那肯定是婴儿的头部。这是正常产式。”

门外的人听到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两位接生婆严肃地说:“他最好已经备好草药了。”

艾伯纳全神贯注于手里的男婴,剪脐带、打结这几件事令他伤透了脑筋。他拼命回忆那本接生医书上的说明,总算做得还不错。他抱着新生儿在暗处站了一会儿,心中一阵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最后,他走进晨曦中,把孩子交给了一个当地女人,夏威夷人知道会用到她,早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就把她叫来了,于是这个女人把孩子放在了胸口。

第一个接生婆说:“他应该去看护母亲。”

第二个接道:“我怀疑他不会给孕妇按摩肚子,帮着排出恶露。”

第一个又问道:“你觉得他想不想要这些草药?”她所说的草药是一种熬制的饮料,两千年来,当地人一直用这种东西来止血。

但是第二个接生婆答道:“他肯定不想要。”

眼下,艾伯纳正在房间里狂乱地翻书,现在得找找下一步该怎么办了。他把床铺收拾干净,给母亲擦洗了身体,听了听她的呼吸声,然后警觉地发现,出了一件书里没写的事情。

“亚伯拉罕兄弟!”艾伯纳惊恐地喊道。

“怎么了?”病恹恹的丈夫应道。

“我恐怕她的血流得太多了。”

亚伯拉罕兄弟什么也不懂,但还是迅速翻着书,两名传教士徒劳地拼凑着书本上的知识,把它们当作救命稻草。虽然他们充满善意,可是尤蕾妮亚姐妹还是在那张简陋的病床上变得越来越虚弱。一个白天的奔波,加上整晚的折腾,无情地耗尽了她的生命,尤蕾妮亚的颜色开始发灰。

“她不该睡得这么沉呀。”艾伯纳慌乱地嚷着。

“咱们该怎么办?”休利特呜咽着说,“哦,上帝啊!不要让她现在就死去!”

门外的接生婆说:“他们应该给她按摩肚子,但他们反倒在聊天。”一大群当地人整夜围在旁边看热闹,消息渐渐传开,这个虚弱的白人妇女快死了。这个消息像清晨的阳光一样,从椰子和棕榈树中间穿过,洒在他们心头,于是那些一向认为女人分娩神秘且不可捉摸的夏威夷土著们抹起了眼泪。而这时候,传教士们还不知道尤蕾妮亚即将因失血过多而丧命。

艾伯纳筋疲力尽地坐在一棵海木槿下面。过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说:“亚伯拉罕兄弟,为了拯救你亲爱的妻子,我已经尽了全力。”

“这是上帝的意志。”休利特喃喃道。

“还有,”艾伯纳喊道,用拳头砰砰地敲着那本医书,“这本书里肯定有什么我们没有读到的东西。”

“这是上帝的意志。”休利特坚持说。

围观的夏威夷人说:“白人做事的方法真奇怪。”

“在读书、打枪,还有他们的新天神这些方面,他们太聪明了。”一位年老的妇人评论道,“所以你们以为他们能想出比现在更好的办法来接生孩子。”

“最奇特的是,”另一个夏威夷人指出,“美国男人居然做着女人的事情。”但是那位对整个接生过程一直很不满意的老妇人却第一个告诉人们:“尽管如此,他们的子孙后代还算不坏。”

埋葬了尤蕾妮亚之后——此后,又有很多女传教士死于分娩,或者死于过度劳累所导致的体能衰竭——艾伯纳与当地人商议,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该如何照顾亚伯拉罕・休利特和新出生的男婴,还得给宝宝找个乳母,直到他们可以返回位于茂宜岛另一头的哈纳岛。商量完具体细节后,艾伯纳和信使沿着山路往家走。没走多远,他们就听见一个声音喊着他们,正是亚伯拉罕兄弟,他请求两人把他的孩子一同带走。

“拉海纳会有人照顾宝宝的。”他绝望地说。

“不行,”艾伯纳拒绝道,“这样做不合规矩。”

“我该拿这个宝宝怎么办呢?”亚伯拉罕兄弟恳求。

艾伯纳听了这个问题很气愤,他答道:“怎么办?亚伯拉罕兄弟,你得照顾他,把他抚养成为一名强壮的男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亚伯拉罕兄弟喃喃道。

“住口!”艾伯纳厉声喝道,“你有责任去学习这些。”说完,他将这位精神恍惚的传教士转过身去,叫他回瓦伊鲁库去担负起照顾宝宝的责任。传教士笨手笨脚地离开后,艾伯纳对信使怒冲冲地说:“我认为,如果他那时候能鼓起勇气,他的妻子就用不着死了。如果他将她留在哈纳,竭尽全力帮她,那么一切本该是顺顺当当的。尤蕾妮亚姐妹的死,正是因为到瓦伊鲁库来的路上爬了太久的山。可怜的人,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考虑起自己的妻子来。他担心尤蕾妮亚死于生产的消息会给妻子带来消极的影响。他一厢情愿而并非是根据常识做出了判断:“这个坏消息传到拉海纳镇还需要一段时间。在亲爱的妻子面前,我什么都不能说。”他暗自立下了如此的誓言,甚至还祈求上帝为他作见证。然而一回到家,一看到杰露莎那垂在脸上的六个小头发卷儿,一看到妻子那样热切地探出身子迎接他,盼着他归来,尽管艾伯纳没说什么,然而他的行为却没办法忠于那个约定,他凝视着妻子,神色里满是爱恋与担忧,于是妻子立刻就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

“尤蕾妮亚姐妹去世了。”她哭着说。

“是的。”艾伯纳承认道,“但是你不会死的,杰露莎。”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妻子的名字。

她问了句什么话,然而艾伯纳只是紧紧攥住妻子的两只手,两眼死死盯住妻子褐色的眼睛。“你不会死的,杰露莎。凭借上帝的语言,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死去。”他放开妻子的双手,一屁股坐在一只箱子上,用手捧着疲惫不堪的脑袋,还未开口就不禁感到有些羞耻:“上帝以最玄妙的方式庇护着我们,杰露莎,尽管我的想法在某些方面看来似乎可怕,但事实的确如此。我相信,上帝有意让我见证尤蕾妮亚姐妹的死亡,这样,当你的产期到来时,我便会有所准备。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知道亚伯拉罕兄弟当时本应该怎么做。杰露莎,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不会死去。”他跳起来嚷道,“你,不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