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洒满阳光的环礁湖而来

第一章

我曾经说过,沿着海床断层分布的那些岛屿并非天堂,然而,在差不多正南方向上,距离此处将近两千四百英里的地方,的确存在一座可称得上是天堂的岛屿。这座小岛坐落在塔希提岛西北方,人口稠密,地位显赫,文明高度发达,距离哈瓦克岛只有几英里,是该地区的政治和宗教中心。

这就是波拉波拉岛。它在海上拔地而起,四周环绕着嶙峋的峭壁和高耸的巨岩。几处港湾凹入岛屿腹地的深处。海岸上长满树木,海滩上的砂粒发出耀眼的光芒。美轮美奂的景色让人坚信它必是上帝亲手造就而非偶然从海中隆起的。造物主特意把一座座港湾摆成如此景观,甚至还有一圈项链似的珊瑚礁浮在水面上,整圈环绕在岛屿之外,为之平添了几分飘逸。惊涛骇浪狠狠拍击着珊瑚礁,妄想冲进礁石内部那平静碧绿、物产丰饶的所在,结果白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浑然天成、景色秀丽的波拉波拉岛可谓人间胜迹。

正当查理曼大帝的儿子们在巴黎为如何统治刚刚去世的父亲的帝国争吵不休之时,有一天清晨,几名身强力壮的划桨手驾着一艘挂着三角帆的轻型单壳独木舟,风驰电掣般航行在哈瓦克岛之外的开阔洋面上,找寻着通向波拉波拉岛环礁湖的唯一入口。与此同时,波拉波拉岛的海岸上正有一位惴惴不安的哨兵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这叶扁舟。

他瞧见舵手,示意水手降帆,船员应声而动,小舟在哨兵目光的注视下敏捷地调整方向,迎接那一阵阵妄图将其拍碎在环礁上的巨浪。舵手的驾驶技术非同寻常的娴熟,终于,他借着浪涌的势头,将独木舟对准珊瑚壁上那个危险的入口。

“快!”舵手喊道,划桨手们使出浑身解数抡起船桨,竭力让小船和岩石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向着港湾狂奔而来。海水冲天而起,巨浪腾空,船桨拍击着水面,气势如虹的独木舟翩翩驶进港口。

“休息!”舵手平静地命令道,显然,他也松了一口气。舵手对这次小小的胜利十分满意,朝客人望了一眼,期待对方能称赞他两句。船上只有一名乘客,他身材细高,眼窝深陷,胡须浓黑,枯瘦的双手握着一根雕刻着神像的法杖。这人没有嘉奖舵手的心情,他陷入了沉思,盘算着那个自己一手策划的重大行动。他的目光越过舵手,越过那群划桨手,凝视着标志着波拉波拉岛高地地区的那块耸起的中央石。

哨兵从怪石山的山腰处开始,沿着陡峭的小路向王宫没命地跑去,嘴里不停喊着:“大祭司回来了!”叫声中流露出的恐惧并无半点儿虚假。在那黑乎乎顶着棕榈树叶的小棚子里,女人听了禁不住往男人身边靠近些,眼神中生出几分依赖,盯着自己的男人。

吓破了胆的哨兵将噩耗传遍了全村。然而,他之所以拼命狂奔,只为了警告一个人。哨兵终于冲进面包树和棕榈树的树荫,嘴里念叨着:“波拉波拉岛的神明啊,让我跑得更快些吧!别让我的口信到得太迟!”

哨兵冲进一座比周围房子更大些的茅草屋,一屁股跌坐在地,嚷道:“大祭司已经到环礁湖了!”一位高个子、棕皮肤的年轻宫廷侍卫从长满青草的内室里睡眼惺忪地探出头,语带警觉地问道:“已经到了?”

“他已经过了环礁湖。”哨兵警觉地说道。

“你怎么不……”年轻侍卫吓了一跳,抓过一件正式场合穿的塔帕树皮长袍,来不及整理就跑出茅草屋,喊道,“大祭司快到了!”他跑过其他几名侍卫,直接冲到国王面前,拜倒在一块盖在泥地上的露兜树软垫上,急切地禀报:“威严的大祭司即将驾临。”

收到这条令人惶恐的消息的是一位英俊的年轻人,他大约三十三岁,头颅硕大,平头,太阳穴处已经冒出几丝白发。这人双眼间隔很宽,有些异相,目光威严且充满智慧。对于大祭司的归来,他与仆人们一样惶恐,但却死死地掩盖住了。高个子侍卫看见主人以非比寻常的敏捷动作匆匆走进一间专门存放贵重物品的房间,穿上一件及膝长的浅棕色塔帕树皮长袍,并从左肩到腰部佩上一条用黄色羽毛制成的象征权威的珍贵绶带。随后,国王整了整羽毛和贝壳制成的头盔,挂上一条鲨鱼牙齿项链。一身行头都穿戴整齐后,高个子侍卫做了个手势,随即,阵阵鼓声便沿着海岸线响起,那韵律正是王室的象征。

“我们去向大祭司致意。”国王肃然宣布。一群皮肤晒成古铜色,上身赤裸,只在腰间围着棕色塔帕树皮围裙的战士在他身后排成一列。国王抑制着自己的意志,命令道:“快,快!不可拖拉。”尽管人人都尊他为波拉波拉岛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但国王还是认为绝对不能对本岛的精神领袖有失尊敬,特别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毕竟,他们现在还不清楚新的奥罗天神要哪些贡品,以及提出了哪些要求。国王的父亲就因低估这位天神的威力,结果在奥罗神庙随后举行的一次阴森可怖的集会上,大祭司突然向他发难,斥责他亵渎,并命人用乱棍打得他脑浆崩裂,然后把尸体拖出去祭献给火神奥罗——就是那位灵气无边、一统众多岛屿的天神。

国王已经十分小心,等皇家仪仗队一离开王宫,高个子侍卫还是提醒道:“威严的大祭司已来到我们的领地!”听到这话,国王抓紧身上的勋章绶带,不由得小跑起来,随员们紧跟其后。国王突然觉得这样实在不成体统,想摆出泰然自若的神气来,可又怕捅娄子,只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名没能把消息及时送来的高个子侍卫。那名侍卫也没闲着,一面加紧脚步,一面设法捋平身上的塔帕树皮袍。他浑身冒汗,气喘吁吁地央告道:“假如要召开神圣集会,求波拉波拉岛的神明饶恕我!”

国王跌跌撞撞地在临近正午的烈日下赶路,没有丝毫威严,空有满腹牢骚,好在他终于赶在独木舟上岸之前来到了小船靠岸点。其实国王有所不知,他那副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对他其实是利大于弊。大祭司还在单壳船上时,就已经心满意足地看见了国王那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笑容转瞬即逝,主教仍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淡然打量着两岸的峭壁。

舵手稳稳泊住独木舟,船员们绷紧神经,生怕有什么意外惊扰了祭司大人。划桨手们都知道这位祭司从奥罗神庙捎来的是什么消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家都是小心为上。独木舟停好后,大祭司器宇轩昂地走下小船,边缘缀着犬牙的白色树皮斗篷在一头黑发的衬托下亮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