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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恐张扬过甚,燕青赶紧牵马离开了这条街,另择了一处小馆填饱肚子,旋即登程上路。却不知因了这一段小插曲,于归途之中险遭歹人暗算。此乃后文情节,权且按下不表。

翌日未时左右,燕青抵达汴京,下榻泰和旅店。

这泰和旅店是梁山泊设在汴京城里的一个秘密据点,兼有办事处、接待处和情报处的职能,表面上亦对外营业。燕青入店后,向店家出示了联络牌号,便被安置在了为接待山寨来人而置的专用房间里。

燕青要来热水洗了个澡,略作休息,恢复了一下精神体力,天色已到了酉时。因为去见李师师心切,燕青就出了店门,准备在大街上找个地方随便吃点东西,便径奔镇安坊。店家对燕青的来由行止一概不予过问。除非山寨来的人主动向他们交代任务,或者要求他们协助做什么事情,客店伙计对来者的情况不可探询,这是泰和旅店的规矩。

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感觉就是与在别处不同。大名府论繁华也算得上是玉树银枝,花团锦簇,但那威重雍容的气度,却仍不可与汴京同日而语。燕青很喜欢感受这种一览众山小的王者气度,沐浴在这种气度里,每个人的身心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出某种尊贵感。皇城脚下的役匠脚夫,在外地人面前都兀自带着三分牛气,就是缘于此理。尽管这种盲目的自尊自大,其实很可笑,很没有道理。

自去年金风送爽时节来京,倏忽已过去了半年有余。半年多的时光说来并不算长,其间却经历了沧桑巨变。燕青此时漫步在喧闹的汴京街头,既体味到了一种久违了的亲切熟悉,又有一种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感觉。

走过几条街,到了店铺林立的商业区。暮色渐重,有些店门铺首的灯笼开始点亮。看到前面有座酒楼,规模不大,却装点得大方雅致。燕青便信步而入,沿着木栏楼梯走上去,选一个临窗的座位,要来了一壶陈酒、四样小菜,一面自斟自饮,一面欣赏着窗外渐次璀璨起来的京城夜色,而心里边却在对一会儿将要见到李师师时的情形,做着各种各样的推测想象。

邻座有几个文人墨客模样的人,正在对饮闲聊,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一副倜傥不羁之状。燕青起先只独自静静地想着心事,没留意他们在聊什么。然而不时之间,竟有李师师的名字由那几个人的谈笑中不断地飘将过来,令燕青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原来那几个人闲聊的正是李师师与赵佶的逸事。

一个瘦脸文人仿佛亲眼见过似的,说起周邦彦造访李师师,被突然驾临的赵佶堵在床下一节。他充分运用着创作想象力,添枝加叶借题发挥,将当时的情形演绎得神龙活现,惟妙惟肖。说到周邦彦在床下听赵佶与李师师行事,大受刺激,众文人皆十分过瘾地开怀大笑。

有人就诘问道,此等细节你是从何得知?众人便又喷酒大笑。

一个黄面文人对周邦彦冒犯龙颜后,竟又升任大晟府提举一事,感到不好理解。瘦脸文人道,这便全赖李师师的求情庇护之功了。一个白面文人反驳道,非也非也,主要是当今圣上爱惜人才,周先生那一首《柳荫直》,写得端的脍炙人口,优美绝伦,令圣上一阅之下不忍弃之也。瘦脸文人道,怪不得老兄屡试不第,闻此言足见老兄太过迂腐。天下人才无可胜数,皇上曾爱惜提拔过几人?

座中一黑面皮文人就道,李师师能如此庇护周邦彦,力息皇上雷霆之怒而反致其官职升迁,料来那周某人与李师师的关系,亦非同一般也。但那周邦彦,论年岁已是李师师爹爹辈分。李师师与那等鸡皮老翁相狎昵,却又意趣安在哉?

于是乎众人又对李师师究竟与周邦彦有无肌肤之亲,以及李师师还与哪些风流才子过从甚密等,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大家皆滔滔不绝,兴致高涨,忘乎所以地将酒楼堂柱上张贴着的闲谈莫论国事、莫议人非之类的戒律,一股脑地抛到了九霄云外。

燕青在相邻座位上听着这些个议论,早已是胸闷气喘,变了脸色。

李师师身为青楼歌伎,关于她的传闻逸事,免不了要被人当作酒桌茶案上的谈资。李师师素喜与风流名士交往,乃众所周知之事,不足为奇。这帮无聊文人,闲来无事拿着李师师的话题取乐消遣,言语间必多有道听途说及随意编造的成分,本也不足为信。令燕青不能将这些议论等闲视之的是,那些文人在谈笑中,竟肆无忌惮地牵涉了皇上。

这就不是一般的流言蜚语了。

文人都有喜欢议论贬损当权者的毛病,时常地会编出一些莫须有的段子,对当权者进行挖苦讥讽。但那种话一般都是在私宅里才敢说。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公众场合,出言不当是要招祸的。然而这帮人竟敢在这里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赵佶与李师师的传闻和笑话,说明此事在市井中流传甚广,已是到了家喻户晓、言者无忌的地步。

这恐怕不会是凭空捏造。

难道李师师果真被皇上占有了吗?若果真如此,自己此次来汴京还有何意义?李师师是自愿顺从的皇上,还是被皇上强行霸占的呢?

燕青的心像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忽忽悠悠地直往下沉。他犹豫着,还有没有必要去镇安坊见李师师。

但燕青的犹豫只是在片刻间。他很快便断然做出决定,无论如何,先见到李师师再说。事情真相若何,我要亲自弄个明白。主意既定,燕青便一刻也坐不住了。他马上唤来酒楼的伙计付了账,起身下楼,大步流星地直奔镇安坊而去。

燕青哪里想到,他这一去,竟然像上次周邦彦的遭遇一样,也被突如其来的赵佶堵在了李师师的卧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