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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二月五日早朝时分,随着宣德门前被太学生们敲响的登闻鼓声,这场著名的请愿运动的序幕拉开了。

登闻鼓为向朝廷紧急奏事之用,平素不得擅击。赵桓闻报有人击鼓,还以为又出现了金军攻城的险情。派遣太监出宫探问,方知乃是太学生在伏阙上书。

陈东的奏牍洋洋千言,限于篇幅,这里不予全文引述。其大意是,李纲、种师道皆是社稷之臣,而李邦彦之辈庸谬不才嫉贤妒能不恤国计,实为国贼。罢免李纲等人的职务,非但堕邦彦计,亦堕金虏计,无异自毁长城,乃至全城骚动,咸谓不日将尽为金虏所擒矣。因此,乞朝廷复用李纲等忠良,而去邦彦等奸佞。事关国运刻不容缓,宗社存亡在此一举。

赵桓起初并没拿陈东之流的上书当回事,他看过奏牍随手向御案上一丢叱道,真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朝政大事自有三省六部议处,与他们太学生何干。就命太监传令宫门值卫,速将聚集在宣德门前的太学生们轰走。

然而传旨太监旋即回奏,宣德门前聚众逾万,而且是各色人等杂陈,不仅仅是一帮太学生,区区几个卫兵根本驱赶不动。

李邦彦奏称,这显见得就是刁民闹事了,朝廷切不可纵容姑息。吴敏则已感觉出上书者的来头不小,奏请皇上慎重处之。

赵桓尚且以为传旨太监是夸大其词,便依着李邦彦之言,传令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楚亲率皇城禁军去驱赶闹事者。

王宗楚昨夜曾收到一封警告信,信笺是用一支飞镖钉在其私邸前厅的门框上的。信中宣称,如果王宗楚胆敢附比奸朋,为虎作伥,不日之内定然取其首级。当时王宗楚莫名其妙,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与什么人结下了梁子。此时他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那镖信中的警告是何意思。

王宗楚对赵桓轻率地罢免李纲,原也有些不以为然。及至登上宣德楼,目睹了声势浩大的请愿场面,他思忖今日这场乱子如何收场殊难预料,自己犯不着去犯众怒打头阵当炮灰,便不当真卖力驱赶,只命士兵们虚张声势地出去做了做样子,便将部队又撤了回来。然后他就返回垂拱殿奏称,请愿者人多势众,且已包围宫禁,非是殿前司这千余兵力可以弹压得住的。

赵桓这时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众大臣也在班列中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朝会议程是难以进行下去了。赵桓只好指派李邦彦、吴敏、聂昌、王时雍等大臣分赴大内的宣德、拱宸、东华、西华四门,代表朝廷出面,对请愿者去予以安抚劝退。

此时请愿的民众已经层层叠叠围遍大内,站在城楼上望去,是密密匝匝的一片人山人海。由于陈东的奏牒递进宫去迟迟未见回复,人们的情绪日趋激昂,口号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原先摆在宣德门前的那面硕大的登闻鼓早已被敲破,而且被人扔来扔去,不知怎的给弄到东华门那边去了,鼓架子也被人们拆成了木条。几个大臣在城门楼子上一露面,所招致的均是一片愤怒的叫骂声。特别是李邦彦,他在宣德门上刚一露头,被人认出,马上就有大量的石块、木板、菜帮子、烂果子等各类杂物向他飞掷过去,吓得他赶紧抱头鼠窜,没敢再在门楼上多待片刻。

面对这个阵势,赵桓不知所措了。

李邦彦心下明白,这场闹事,主要就是冲着他来的。如果朝廷屈服让步,他必定要倒大霉。因此他竭力怂恿赵桓,对待无状刁民绝不可心慈手软,否则无以立国威军威。吏部尚书王时雍等若干大臣积极附赞其议。

赵桓作为皇帝,本应是至高无上不可冒犯,当然是不愿屈从于民众的要挟。最起码,那样做在脸面上下不来。但欲制伏请愿者,以目前势态看,仅靠殿前司那点人马确实不够用。怎么办?他考虑了一下,下令让京城守御使蔡懋速调马步军司的禁军前来平息骚乱。

岂知蔡懋与王宗楚一样,昨夜在其府宅也接到了镖信警告。王宗楚耍滑头,蔡懋审时度势同样也不愿充当这个后患无穷的打手。听了赵桓的指派,他嗫嚅了一下,躬身解释道,现城内禁军驻扎于大内附近者为何庆言部,因圣上有旨,撤销亲征行营司,解除备战状态,何庆言报请放假两日,微臣已予许可。其部将士多已外出,急切之间难以集结。而其他兵马均不在手头,恐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现在大内已被市民围得如铁桶一般,军令也是根本传不出去的。

方才王宗楚在外面假模假式地虚晃一枪便拨马回城,李邦彦瞅着就很不满意,见蔡懋又借故推诿,他不禁勃然大怒,也不顾其与自己本是一个阵营里的盟友,抬手便戟指着对方的鼻子尖声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姓蔡的身居京城守御使要职,当为朝廷效命时竟无一策可出,这等尸位素餐的废物留之何用?”

蔡懋见李邦彦翻脸不认人,也火了上来,心里说你姓李的既然不仁就莫怪老子不义了。他冷笑一声反唇回击:“李太宰此言差矣!解铃还须系铃人嘛,诸位都听得清楚,今日千夫之所指,俱在李太宰一身。窃以为欲解今日之困也不难,只需李太宰亲自出宣德门,向民众负荆请罪,则一切即可烟消云散。李太宰看此计可否?如果李太宰有这份胆量,我姓蔡的愿意舍命奉陪。”李邦彦被这几句话噎得面皮青紫浑身乱颤,却是半句反诘也说不出来。

许翰、何栗、孙傅、梅执礼、李若水等主战派大臣感到是到了他们该说话的时候了,便纷纷出班启奏,指出这件事解决起来其实很简单,民众的要求,无非是李纲、种师道二人复职。这个要求是合理的,是有利于大宋社稷的。既然如此,皇上即颁发一道复用他二人的圣旨,不就马上风平浪静了吗?

赵桓迟疑道,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李种二人是力主对金人用兵的,恢复二人的职务,亦即等于恢复了其对金用兵之策。但本月初一夜间一战,我朝兵马已被金军歼灭殆尽,欲与金军硬拼,不是自寻死路吗?

吴敏出来奏道,据臣下所闻,我朝兵马悉数被歼之说不确,请皇上询问蔡守御使实情。

赵桓就问蔡懋,清点城内城外兵马损失情况如何?

蔡懋不敢隐瞒,只得当堂据实奏报,初一夜间一战,宋军实际伤亡统共不到两千,主要是发生在姚平仲部。而其余勤王兵马,以及亲征行营司所属部队,仅损失数百人,并未伤筋动骨。

赵桓听罢面色一沉,转脸质问李邦彦,你等所奏再无可战之旅是实是虚?

李邦彦汗流浃背地低首支吾道,当时由于时间仓促,或许是查验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