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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动禁军出马支持请愿,无异于策划逼宫谋反,这显然是目前做不到的,况且目前也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索天雄并无此奢望。但是争取禁军对民众给予道义上的支持,不对请愿的百姓挥起屠刀动真格的,不在请愿现场制造流血事件,这一点却有可能做到。只要能使他们做到这一点,那便事成有望了。

何庆言部此前驻守卫州门,现在换防下来休整,驻地距宣德门不远。请愿事发后,朝廷若要调兵弹压,使用起来最便利的就是他这支部队。索天雄去找何庆言,便是欲预先与其沟通,达成一个攻守同盟的默契。

何庆言曾与索天雄并肩浴血卫州门,双方可谓生死之交。出于对索天雄超人的胆魄和武艺的敬服,何庆言虽身为禁军统制,见了索天雄却有着像见了兄长般的尊重和亲热感。索天雄对何庆言的印象也很好,认为他是禁军中难得的一员忠勇骁将,不但作战勇敢,在人品上也靠得住。所以在厅房坐下后,他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便道出了来意。

当然,索天雄不可能将自己的意图和盘托出。他只是含蓄地讲,李纲大人被罢职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过激行为,但凡此种种皆为忧国之故。倘朝廷针对百姓有所指令,还望何将军手下留情。

何庆言对李纲被罢职后各界的强烈反应已有所闻,在心里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并且在暗中很希望果真能掀起一场推翻朝廷荒唐决定的风暴。他一听便知索天雄话里有话。但索天雄既然只是点到为止,他也很明智地不做深究。他同样用含蓄的语言表示,兄弟虽是一介武夫,却还粗通事理,是非黑白总能分清。皇上登基后曾明令天下广开言路,百姓关心国事乃是忠君之举,激浊扬清,言者无罪。倘有个别逾格行为,当以善言劝止为宜。总之何某身为禁军将领,杀敌报国是为本分,而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是断不敢为的。

索天雄微笑着向何庆言揖道:“何将军深明大义,实乃国幸民福。”

何庆言忙摇手道索大哥过誉了。何某无做大事之才,唯求不愧天地良心而已。不过,我何庆言职权有限,只能节制本部兵马。至于其他将领是何想法,却是难料。

索天雄就问,现在城中禁军各部都是归谁掌控?何庆言说兵权自然是都集中在皇上手上,但具体行使职权的,目前主要是殿帅王宗楚和京城守御使蔡懋。索天雄点点头,将这两个名字记在了脑中。

告辞时,索天雄叮嘱何庆言,记住,你我之间没有发生过这次谈话,这对你我都有好处。何庆言心照不宣地回答,兄弟可以让亲兵做证,今天我没会见过任何人。这件事使何庆言感到索天雄其人确实有些深不可测,但出于对索天雄正直品格的信任,他严守了这个秘密,此后未将此事对任何人提及。

会见何庆言的效果很理想,令索天雄对即将发动的请愿行动信心倍增。当晚他原想去看望一下李纲,然而他还有事要做,便只好让索飞春代劳了。他在当晚需要完成的事情主要有两项:一项是派人联络城中的各路民间武装,告诫他们务必做到明散暗不散,百倍警觉紧握刀枪,谨防金军突然袭击;另一项就是向王宗楚和蔡懋发出必要的警告。后一件事属于绝密行动,只能由他亲自出马单独完成。待到他将事情一一办妥,已是二月四日黎明时分。

二月四日这一天,索天雄亦是相当忙碌。他从外面返回义勇队的临时指挥所,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起了床。他要抓紧了解舆论造势的情况,同时还要进一步考虑请愿发起后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当以何种措施应对。

舆论造势的情况令人振奋,汇总从各处反馈回来的消息,无论士农工商兵丁衙役,拥戴李纲者均占绝对上风。经过串联策动,四区八厢业已群情沸腾。可以说眼下的汴京城里,抗议朝廷罢战乞和之势已如遍地干柴堆积,只待丢下一个火种,便可燃起烈焰。根据这个形势看,发动请愿的条件已经成熟。至于朝廷可能采取的对抗手段,索天雄想,归纳起来无非是软硬两手,或者是软硬兼施。他经过反复思考,亦皆想好了应变方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由谁来向朝廷发出第一声呐喊。

面对这个问题,索天雄一时有点难以决断。挺身而出充当请愿运动的始作俑者,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假如朝廷要制裁,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人。即便是朝廷慑于民众的声势不敢当即予以抓捕,也难保它不搞秋后算账。所以,要充当这个角色,必须得有一股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大无畏精神。

请愿的总策划者是索天雄,索天雄作为城里民间抗金武装的头领之一,在百姓中又有较高的号召力,按说这个领头羊由他本人来担当是最合适不过。但索天雄不打算这么做。这倒不是因为他怕事,而是基于某种另外的原因,基于埋藏在他心中的某种长远大计。为了那个长远大计,目前他不想跳到前台,成为官府的注意目标。充当请愿运动的幕后策划人,对他来说已属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了。

然而这么大的事,自己不出头,又怎么好动员他人去冒这个风险?

索天雄正为难间,索飞春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恰好解决了这个难题:以陈东为首的太学生千余人,要在二月五日早朝时刻齐聚宣德门前伏阙上书。

所谓太学生,即中央官学中的生员。宋朝对学校教育相当重视,在宋朝初建就设立了全国的最高学府国子监,仁宗庆历四年建立太学,国子监则成为掌管教育的行政管理机构。神宗时,经过王安石变法,太学建设得到长足发展,各项制度趋于完善。至徽宗时,复于汴京城南扩建太学,将外、内、上三舍生员定额由初时的数百人扩增到三千余人,使太学的规模达到极盛。太学生类似当代的大学生,他们多以精英自诩,极易热血沸腾,所以历来的大规模民众运动,都是以青年学生为先锋队和中坚力量者居多。

首倡伏阙上书的太学生陈东,字少阳,是镇江丹阳人,时年已逾四十岁。由于性格耿直,不肯随波逐流,他一生不曾入仕,没有得到过施展才华建功立业的机会。但他做过三件大事,即他向朝廷的三次上书。除了这次,其余的两次,一次是此前的请诛六贼,另一次是此后的建炎元年的反对朝廷将李纲罢相。陈东由此青史留名,却也因此而招致了杀身之祸。

陈东上书之事与索天雄无涉,却正与索天雄的行动计划不谋而合。索天雄闻讯当即拍板,就以陈东上书为契机,以支持太学生的爱国行为为理由,发动市民掀起大规模的请愿运动。根据事先的策动和摸底情况,索天雄估计,事发之后参与请愿的民众达到数万人应当不成问题。而后来的事实是,这个人数高达十万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