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贵人

如果说杨坚政治事业的贵人是宇文邕,那么,他政治生涯的最大贵人,则是宇文赟。

何以如此说呢?看下去就知道了。

想废不能废,才最悲哀

灭亡北齐的这年,宇文邕35岁,杨坚37岁(都是虚岁)。

当历史走到公元577年的这个时间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相信,杨坚以后会成为一个王朝的开国之君。正值壮年的宇文邕,看上去将是彻底终结漫长乱世的那个人,事实上,他已经灭亡了北齐,控制了整个黄河流域,而长江上游也在他的控制之下,只要给他时间,他将会成就万世之功。

然而,历史总会如此奇妙,仅仅一年后,历史的车轮就发生了剧烈的转向。

公元578年五月,宇文邕下诏北伐,兵分五路,意图一举击败北方的突厥,并彻底摧毁在东北盘踞的高昭义、高宝宁等北齐残部。

然而,大军刚刚起行,宇文邕却突然大病一场,大军匆匆南返,抵达长安的当天晚上(闰五月初一),宇文邕宣告英年早逝。

闰五月初二,宇文邕逝世后的次日,即位的皇太子宇文赟闯进了摆放棺木的灵堂,怒气冲冲的抚摸着自己的伤疤,对着棺木中的父亲大吼:“老家伙,你怎么死的这么晚!”当天晚上,宇文赟便在父亲的后宫疯狂纵欲起来,只要看着顺眼的,就逼迫她们陪他上床。同样还在当日,宇文赟便正式把他的玩伴、也因此遭到宇文邕废黜的郑译抬上了高位,令其执掌朝政。

宇文邕的一生,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他没有能击败北方的突厥,没有能消灭南方的陈朝,他没有能统一天下,建万世之功,但是,如果要宇文邕说出他人生中最遗憾的一件事,却只能是这件事——他没能拥有一个优秀的接班人。

宇文邕的太子宇文赟,是在公元572年他诛杀宇文护改元建德后所立。从宇文赟成为太子的第一天起,宇文邕的不满就开始了。

宇文赟是个玩咖,他所亲近的那些人,同样也是些玩咖,于是,在宇文赟当太子后没多久,太子宫总管宇文孝伯就找到了宇文邕(宇文孝伯跟宇文邕同年同月同日生,自小被宇文泰抱入家中抚养,跟宇文邕是发小,关系很铁,类似于汉初的刘邦和卢绾),言辞委婉的表示,“皇太子四海所属,而德声未闻”(“德声未闻”大家要理解成“德行败坏”),然后,“请妙选正人,为其师友,调护圣质”(总之,要仔细挑选道德高尚的人,当太子的老师和朋友,使其归依正道)。

宇文邕当然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于是,他当即再令尉迟运当太子宫副总管。

以此,宇文邕对宇文赟就很不放心,他时常询问大臣对太子的意见,大臣们当然不敢大放厥词,都说太子聪明伶俐;宇文邕嘴里不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不甚满意,毕竟,自己生的崽儿,是好是坏,自己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

只有一个乐运敢于放肆,有次宇文邕问他的时候,他说了两个字——“中人”。宇文邕非常高兴,当即就对着宇文宪大赞乐运的耿直,然后,宇文邕就问他,什么样的人是“中人”。乐运举了个例子——齐桓公,他说,齐桓公任用管仲为相,遂成春秋五霸之首,而用竖刁为相,则天下大乱,最后饿死宫中,所以,这样的人可好可坏,就看身边是什么人了。宇文邕于是继续精选太子的属官。

比之一般人,乐运确实已经算相当敢讲了,但是,乐运终究还是不敢把真话说出来,实际上,这位宇文赟,哪能跟齐桓公相提并论呢?齐桓公的一生功业,确实是因为管仲的辅佐,但是,齐桓公能够重用管仲,不也正是他的本事吗?如宇文赟这样的人,就算有贤才分列左右,他能够重用他们吗?

因此,乐运的直言,实际上还是有些马屁性质的直言,真正敢于直言不讳的,是王轨。公元576年,宇文赟带兵讨伐吐谷浑,仗没怎么打,坏事做了一箩筐,回京之后,王轨几个就把事情通报了宇文邕。宇文邕于是大怒,将太子和身边如郑译、王端等人,都狠狠的杖责一顿,并将宇文赟的亲信,一律遣散。

当然了,遣散也没用,过不多久,宇文赟又把他们弄回来了……

宇文邕对宇文赟的管教其实非常严格,《资治通鉴》是这么说的:

周主遇太子甚严,每朝见,进止与群臣无异,虽隆寒盛暑,不得休息(要求太子恪守臣子之道,在朝见问题上,不能搞特殊,朝臣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以其耆酒,禁酒不得至东宫(你不是爱喝酒么?就不让!);有过,辄加捶挞。(犯错误就要挨打)尝谓之曰:“古来太子被废者几人?余儿岂不堪立邪!”(还警告他,别以为你是太子就怎么地了,老爹我能废掉你)乃敕东宫官属录太子言语动作,每月奏闻。(太子有一举一动,你们这些东宫官属,都要记录上报)

管教的这么严格,有没有效果呢?立竿见影。宇文赟因此收敛了很多,从此之后,他就不再胡闹了,或者说,就算胡闹,也不让老爹知道了。

当然了,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向来是治标不治本的,因为,一个坏胚子,不管他掩饰的怎么样,终究还是个坏胚子,烂泥是不可能扶上墙的;如同高延宗这样大彻大悟改过向善的情况,终究只是个例。

王轨同志,就很敏锐的发现这一问题,他有一次就跟贺若弼私下讨论这事,说:“太子必不克负荷。”贺若弼表示同意,并支持王轨当面向宇文邕指出。

于是,某次侍坐,王轨便向宇文邕提出问题了,说“皇太子仁孝无闻,恐不了陛下家事”,又说,如果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可以问一问文武全才贺若弼。

这话说的就非常直接了,宇文邕于是找来了贺若弼,贺若弼是怎么说的呢?贺若弼说,皇太子在东宫修养品德,我没听说有啥问题啊。

王轨就这样被贺若弼给“卖”了,当然相当生气,出去后就发飙了:“平生言论,无所不道,今者对扬,何得乃尔反覆?”(以为你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今天怎么反复无常,把我卖了?)

贺若弼回答:“此公之过也。太子,国之储副,岂易发言!事有蹉跌,便至灭族。本谓公密陈臧否。何得遂至昌言。”

贺若弼是对的,王轨虽然直言敢谏,但是,直言敢谏也是要分场合的,大庭广众之下,随随便便说太子不好,一个不小心,身死族灭——满朝的大臣,岂能不知太子无德,为什么没人发言?不敢罢了!所以贺若弼认为,你丫就是要说,也私下说嘛,你现在这么说,你不要命,我他妈还要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