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赵与洪应之疏离关系(第2/9页)

第二,洪述祖任内务部秘书究竟由谁推荐。按照赵秉钧在刺宋案发生后公开的说法,洪述祖系国务总理唐绍仪所荐,当时各种报道也都这样讲,包括唐绍仪本人在内,并无异议。但唐绍仪1917年在上海租界会审公廨出庭作证时却说:“我为总理时,洪述祖并不在内务部为秘书。”[239]这极易让人误解为洪述祖担任内务部秘书并非他所推荐。而洪述祖1918年接受京师高等审判厅讯问时,又说袁总统令其为内务部秘书,似乎印证了唐绍仪的说法。然而,实际情况可能要复杂得多。经查,唐绍仪正式卸任国务总理是1912年6月27日,其中6月17日至29日由外交总长陆征祥代理,[240]而洪述祖被批准为内务部秘书是1912年6月20日,[241]大概因为距唐绍仪正式卸任仅有几天,而且唐并不想卷入宋案,遂在会审公廨有那样的说法。但这并不能推翻唐曾推荐洪任内务部秘书的事实,否则他应当在赵秉钧的说法出现之初便出面否认,而不是在赵秉钧死去几年后才试图否认。因此,赵秉钧的说法应是可靠的。《神州日报》还曾对唐绍仪推荐洪述祖的具体情形有如下记述:

前年清帝未退位时,洪曾手草退位诏书进之庆邸,力言清室退位之利,否则必亡。此为洪有功民国之一事。及至南北统一,以唐少川为国务总理,有人荐洪为国务院秘书长,唐亦允之,惟以魏宸组为南京政府之人物,一切皆能接洽,洪之秘书长遂为魏所夺去。唐总理因无洪之位置,乃荐洪于赵总理,赵时为内务总长。及官制发表,无秘书长之名,赵请于唐,唐曰:给他一秘书可也。此为洪述祖入内务部之始。[242]

此段中关于唐推荐洪任内务部秘书的记述,恰可与赵本人的解释相印证,可信度甚高。

至于袁世凯插手内务部用人,令洪述祖任秘书,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内务部参事顾鳌,就是由袁世凯插手安排的,《神州日报》曾有报道,谓:“前民政部佥事顾鳌,去年因反对共和,在上海拘禁。回京后得汪荣宝、章宗祥介绍于总统,极力揄扬,谓顾劳苦功高,不可不优予位置。总统已面谕赵总长将顾位置于内务部中,谅必有司长、科长之望矣。”[243]赵秉钧之所以没有提袁推荐洪任内务部秘书之事,可能是因为那样将会把袁世凯直接牵连到刺宋案当中来,这恐怕是他不敢的。袁世凯身为临时大总统,亲自出面向内务部推荐洪述祖为秘书,极有可能是为了让洪述祖就近监视赵秉钧,就如同刘厚生在《张謇传记》中所讲的那样。当然,袁世凯本人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宋被刺后袁就更不可能承认这一点,而是要竭力撇清他与洪述祖的关系,故他曾对总统府某君说:“洪述祖虽为内务部秘书,其人之卑劣,久已著名。余尝谓北方有洪述祖,南方有赵凤昌。此次洪述祖之任内务部秘书,实系唐少川所荐,智庵平日亦不甚信任之。”[244]

虽然史实表明,赵秉钧在前清时期便与洪述祖交往密切,但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不承认,鼎革以后,赵、洪二人关系发生了很大变化,逐渐疏远起来。赵秉钧说洪述祖到内务部后“向不曾办公事”,“仅领干修,不常视事”,又说“余不以部务属洪,洪亦自称不愿拘于寻常公事”云云,基本与事实相符。[245]

更值得注意的是,赵、洪之间开始产生矛盾,关系逐渐变得很不融洽,其原因首先是洪述祖到部后“汲引私人,大受同事攻击”,[246]让赵秉钧很不满意。《民立报》曾详细报道洪述祖在内务部的所作所为:

京函:内务部佥事陈以丰,系前清副都御使陈名侃之子,内务部秘书洪述祖之私人。陈前在民政部时,声名极为恶劣,是以此次补佥事后,先分警政司,警政司拒绝之,继改职方、卫生司,又拒之。赵总长不得已,遂将陈派充会计科科员,陈又不愿屈就,不知如何运动,竟得统计科科长,于是总务厅人员咸抱不平,往质问次长荣竹农(即荣勋——引者)。荣答以此系总长之意。各员又往询赵总长,赵大为愕然,当答以不知此事,即由电话询之荣次长,问以陈以丰何以改派统计科长,何以与原分科之单不符。荣次长答以此系秘书洪述祖传奉总长之话,并非次长所擅改。赵始知洪述祖揽权舞弊,撞骗招摇,颇为震怒,当宣言于众谓:此次分科各员一律取消,听候再行改派,以息人言。一面又下一命令,以后秘书不准传话,所有公牍均以总长亲自盖章为凭。当时众怒稍平,遂各散去。日来各司员秘密调查,洪述祖自开部以来,劣迹甚多,每日必在大李纱帽胡同醒春居为会议之地,有包办科长之说,此次援引佥事至八人之多,实为内务部之一大蟊贼,非要求赵总长将洪撤退不可,恐风潮正未已也。[247]

其他各报也都纷纷报道并抨击洪述祖。如《大中华民国日报》说洪述祖“到部后,揽权纳贿,任意招摇,日在大李纱帽胡同醒春居、石头胡同武林金并某孀妇处与某某等秘密谈话,其声名之恶劣,固通国皆知。旋以其私人陈以丰、陶洙、陶毅均位置佥事,以至引起阖署辞职之风潮。后又伪传赵总长之面谕,欺蒙荣次长,复从中播弄是非,以至赵、荣不洽,荣之左迁蒙藏局,即由洪之倾轧也”。[248]《神州日报》“北京专电”则谓:“内务部佥事汪曾武等具呈于赵总长,控告秘书洪述祖劣迹多款,并谓其串通次长将总长已签押之部令私自挖改,赵阅呈大怒,谓:‘谁敢改我公事,我定不答应。’洪惧,已逃往天津,赵已派员调查,再定办法。”[249]此外,《亚细亚日报》说赵命洪“充内务部秘书,而意见终不洽。洪屡献策于赵,赵不能纳”。[250]《大公报》亦谓:“赵本鄙洪之为人,以敷衍唐少川之故,不得已而用之。洪自负多谋,屡屡献策于赵,赵置不理,洪大为觖望,乃时时詈赵。”[251]这些都反映出洪述祖与赵秉钧及内务部同僚关系紧张。洪述祖正是因为大受同僚及报纸攻击,在内务部难以立足,这才请赵秉钧派其至东南调查水上警察,从而与共进会会长应夔丞接上了头。《民主报》说洪述祖“手段通天,挖抽公文之罪不惟不宣,且得优差而出,名曰暂避同官之讥评”,[252]指的就是洪南下“公干”这件事。

另外,洪述祖在南北议和过程中,曾经起过一定作用,常以“革命元勋”自居,但鼎革后职位却无变化,只是由前清民政部秘书改为民国内务部秘书而已。这让洪难以接受,因此“鄙秘书事,小居恒怏怏,不理部事”,而赵“亦心鄙其人”。[253]故洪“平日在部办事之日甚少,其踪迹频奔驰京沪间,车站往来人物表中,一月恒见其姓名,可以证之”。[254]以上情形在前引赵秉钧所言中屡有所及,可以说比较真实地反映了赵、洪二人的关系。此外,洪述祖身为内务部秘书,却“时往总统府”,难免会引起赵秉钧疑忌,这也从另一角度说明洪、赵关系远不如洪、袁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