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唐人论秦(第2/4页)

余治狱至长安,观乎阿房,而吊始皇日:伤秦政之为暴,弃仁义以自亡。搦纸申辞,以吊始皇:有姬失统,命不于常。六国既平,奄有万方。政虐刑酷,如火之扬。致周章之百万,取发掘于项王。疲斯民乎宫墓,甚癸辛于夏商。未旋踵而为墟,屯麞麋乎庙堂。国既颠而莫扶,孰阻兵之为强。

傅咸铺排秦灭六国,统一天下,然后虐政酷刑,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从而导致帝国大厦坍塌,无人能救,尽为废墟,麋鹿出乎其间。这篇赋的警示作用也很明显,伤秦政之暴,弃仁义自亡。通过大秦帝国大厦旋踵之间灰飞烟灭的历史事实,给当权者敲响警钟。

以秦始皇为警示教育的反面教材是皇帝制度下约束皇权的一大发明。唐代诗歌最为有名,以诗劝谏当代皇帝成为唐诗的一大特色。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李白的《古风》其三:

秦王扫六合,

明断自天启,

铭功会稽岭。

尚采不死药,

额鼻象五岳,

徐市载秦女,

虎视何雄哉!

大略驾群才。

骋望琅琊台。

茫然使心哀。

扬波喷云雷。

挥剑决浮云,

收兵铸金人,

刑徒七十万,

连弩射海鱼,

鬐鬣蔽青天,

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

诸侯尽西来。

函谷正东开。

起土骊山隈。

长鲸正崔嵬。

何由睹蓬莱?

金棺葬寒灰。

这首诗借秦始皇求仙不成病死沙丘规劝唐玄宗不要迷信神仙。这首气势磅礴的咏史诗,大笔如椽,盛夸秦始皇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声威,极写秦始皇派徐市人海求仙药,最终却是“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最后只落得一堆寒冷的骨灰。

以秦始皇警示当世皇帝的效果如何呢?我们看看唐太宗的例子,唐太宗曾说:“秦始皇初亦平六国,据有四海,及末年不能善守,实可为诫。”

(《贞观政要·慎终》)唐太宗还说:“秦始皇营建宫室而人多谤议者,为徇其私欲,不与众共故也。朕今欲造一殿,材木已具,远想秦皇之事,遂不复作也。”(《贞观政要·俭约》)可见,以秦始皇为例的警示教育确有实际效果。

在唐人评价秦始皇的作品中,晚唐杜牧的《阿房宫赋》是翘楚之作。这篇赋用华丽的辞藻、气势如虹的语言,极尽笔墨之能事,对秦始皇提议修建的阿房宫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述。它给唐人评价秦始皇提供了一个新的维度。

《史记·秦始皇本纪》确实有一大段关于阿房宫的记载:

于是,始皇以为成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成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丽山。发北山石椁,乃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因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层峦耸翠阿房宫(清人绘)

这段记载讲了四点:

第一,修建原因。秦始皇修建阿房宫是因为咸阳城中“人多”。“宫廷小”(将六国的美女悉数运至咸阳,秦国的宫殿自然容纳不下),所以一,秦始皇决定在上林苑中修建这一座庞大的朝宫,这座朝宫的前殿就是阿房宫。

第二,得名。阿,近;阿房,意思是宫殿四周都是房;“阿房并不是这所庞大宫殿前殿的名字,只是因为全部工程未完,而是暂用名,建完之后秦始皇要另外取名。”

第三,修筑情况。阿房宫始建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前212),两年后,宫殿未建完秦始皇就病故了;秦二世继续修建,尚未修完二世被杀;子婴继位四十六天秦亡,仍未修完。所以,阿房宫实际上是一座“烂尾楼”。

第四,规模。阿房宫规模宏大,《秦始皇本纪》记载,它的东西长五百步,南北宽五十丈;殿中可以容纳万人,殿下可以竖起五丈高的大旗。

杜牧《阿房宫赋》只有六百余字,但是,它写出了阿房宫建筑的壮丽与宏伟,美人的绝色与众多,因此,此赋一出,“阿房宫”名扬千古。

六王毕,四诲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成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菌菌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晓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收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通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空。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嗟乎!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二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杜牧在这篇名赋中提出了两大问题:

一是秦始皇骄奢淫逸过度。二是大秦帝国亡于自身。尤其是“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二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振聋发聩,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