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塞上长城空自许(第2/4页)

“你去,留他一命,随便找个车马什么的送他随便送到一个什么城里就行,我懒得理这种老朽之人……”孙坚随手指着身前那名一直被韩拓倚靠着坐直腰的甲士言道。“速速送出去,不要耽搁。”

年轻甲士不敢多言,赶紧双手托起脚下已经全然无力的韩拓,半拖半拽,匆匆往外而去。

“请赦仓吏!”韩拓年事已高,被捆缚了数日,早已经疲惫至极,以至于甫一解开绳索边全身酥软无力,然而其人想起一事,复又扬声大喊。“此事与他们无关!”

孙坚长吸了一口气,一边勉强颔首,一边挥手催促。

而很快,随着此人一走,孙坚帐中复又沉寂了下来,因为其他人依旧能看出孙文台的愤怒和压抑……不说别的,这个久经战阵的将军,几次想把自己的古锭刀插回刀鞘,却几次都失败了。

最后,其人干脆将露刃的刀子直接插在了中军大帐的地上,然后方坐回到椅子上茫然发呆。

“呃……蒋钦……陈县……曹……”隔了好大一阵子,孙坚方才回过神来主动开口,却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君侯。”黄盖叹了口气,正色劝道。“区区一个老朽的腐儒,无外乎是与那陈国相关系好,想报仇而已……君侯大好事业,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而失态呢?再说了,君侯不是已经赦免他了吗,还想如何?那可是二十万石粮食,还有多少军械、财货……”

“你不懂。”孙坚无奈挥手。“不过你说的也对,粮食也好,人也好,都已经过去了,此时尚在打仗,大事当前,我不该如此失态……粮食已经没了,多想无益,还得向后将军处请粮;而人呢,只要他平安回去,到了随便一个地方,以后我也懒得理会。”

孙静欲言又止。

“想说便说。”孙坚立即注意到了自己弟弟的姿态。

“兄长。”掩饰不住眼中疲惫之色的孙幼台拱手相询。“确实要保此人性命吗?”

“不错。”孙坚应声而答。“不保不行……”

“那就要小心一些了。”孙静侧着头,有些无奈兼愤然的言道。“这老头之前放火的时候就准备自己蹈火自杀的,是被仓吏给抱住了,被我抓住以后也有寻死的念头,说要来见你才老实了几天……”

孙坚恍然醒悟,即刻飞奔出了营帐,而帐中诸将虽然不解,可从孙静以下,包括之前跪地请罪的祖茂,全都纷纷追上。

话说,孙文台警醒过来,出帐稍微一问,得知刚才的甲士在帐外传令,寻了一辆送物的牛车,便载着韩拓出营沿着睢水往下游最近的城市谷熟县县城而去了。

孙坚不敢怠慢,即刻纵马顺河去追,周围将佐也纷纷率卫士跟随。而很快,一行人便在大营南面三四里处的道旁看到了一辆空荡荡的牛车和两名手足无措之人……一人是车夫,见到这么多骑士到来早早吓的跑到了路边,而另一人却正是那名甲士,可身上却居然没了铁甲。

“人呢?”孙坚勒马到车旁,冷笑质问。“你的甲呢?”

甲士乃是孙坚帐中人,如何不明白孙文台脾气,当即瑟瑟发抖并下跪请罪,同时却又不敢不回复:“回禀……回禀君候,人与甲、人与甲俱在河中!”

孙坚怒气上涌,便要拔刀,却发现腰中只有刀鞘,便复跳下马来回身去拔身后朱治身上之刀,但朱治哪里会让他无缘无故乱杀自己人?便赶紧躲闪,而旁边黄盖与祖茂赶紧一起上前,将孙文台死死抱住,这才算让地上那人保住了性命。

“到底怎么回事?”朱治见状复又上前厉声喝问。“区区一个行动不便的老朽……怎么就让他跳了河的?而且你的甲胄又是怎么一同入水的?”

“属下征调了一辆车、一个车夫,奉命送那老者往最近的谷熟。”此人跪地满脸委屈言道。“结果刚出营门,他便躺在车上指着我,非说我身上穿的是他们陈国的铁甲……我说不是,他说他在帐中靠着我的腿时便看的清楚,上面有他们陈国甲胄的记号……”

“再加上着甲赶路太累,你便脱了与他,实际上是想将甲胄放在车上,方便行路?”朱治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是说口渴还是说小解,又或是说给你洗一洗甲胄上的污渍,让你看清楚记号?”

“口渴下的车。”甲士哭丧着脸答道。“寻了一个水深的地方喝了些水后,老头又坐在河畔喊我拿甲胄过去,说要指给我看……我看君侯对他还算礼貌,便不敢违逆,结果其人自己接过来,反套上铁甲,便直接一头栽下去了。”

众人望向道旁那平静的睢水河面,眼见着只有春风拂过时水面才微起波澜,不禁齐齐失声。

然而下一刻,几乎所有人又都惊慌大喊起来——原来,百战余生,尸山血海都不惧的孙文台竟然被这个讯息激的直直昏了过去。

当然,只是气血上涌而已。

众人就在路上放平孙文台,复又有人解开马上箭袋去河中兜水激面,水刚撒了一半,孙坚便睁开双眼坐起身来,然后其人不管不顾,却又夺来箭袋,奋力起身掷向河中。

箭袋落水,漂浮不定,刚刚打了一个旋,岸边的孙文台便如真正的猛虎一般望河而啸,其声震慑原野,惊动两岸,让人闻之生畏。

然而,这还没完,孙文台一声长啸之后,复又踉跄来到路中,躺在了那牛车之上,然后居然情难自已,泪流不止。

“君侯!”

“兄长!”

众人惊吓难制,纷纷围拢上来。

“你们说,我从少年讨贼而起,平扬州、征塞北、讨黄巾、伐凉州……每战必先!”孙坚以手覆面,泣涕难止。“荆南平乱,我以长沙太守的身份不顾个人得失扫荡了四郡贼寇;讨董事起,诸侯畏难,只有我一人在南线从头战到尾,从未言退,便是之前在緱氏时无力作战之时,也曾经不顾危险,去洛阳周边掩埋被发掘盗取的陵墓……如此举止,为何如今反而成了贼呢?”

“兄长!”孙静无语至极。“一个老朽的疯言疯语,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真的是疯言疯语吗?!”孙坚陡然坐起身来,面色赤红,愤然呵斥。“你怎么就不懂呢?我杀王睿,那是多年私怨!是他昔日讨伐荆南匪乱时先看不起我出身!杀张咨,也是讨董在前,索要物资不给,才当众杀的!可陈国这么一摊子烂事,前有陈王和陈相,现在又是这么一个老朽,三人全因我而死,我拿什么来辩解?你自己说,天下人怎么看我?!”

孙静骇然无言,只能下跪请罪。

“你们根本不懂。”孙坚语调稍缓,却愈发情绪难制。“便是刘宠和骆俊倒也罢了,唯独今日这韩拓一死……你们想想,韩拓是什么人?他跟张咨乃至于刘宠那些人是一回事吗?他一辈子只当过两任国傅,然后写写诗而已,并无半点失德之处。而这一次,国相、国主俱亡,他先是引众投降,保全了陈国百姓;然后送走了骆俊的遗属,保全了同僚的义气;烧了陈国人自己的粮食,不让我这种被他们厌恶的武人和仇人拿着他们的粮食为祸;如今又一死了之,往赴黄泉见旧友兼有殉死之义……其人清清白白,正如他自己所言,生不负人,死不负鬼……可你们想过没有,若其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死在这里,那我孙坚到底是什么人?说我不是贼,难道这个韩拓是贼?可他若清白,我不是贼又是什么?辛苦半生,立志扶刀而起,不负天下,却不料今日竟被一老朽一击毙命……原来我孙坚竟然只是个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