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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拉栖代梦人的政策,是不要求其同盟国缴纳贡金,而仅仅是通过在这些邦国建立寡头制[71]以确保他们服从拉栖代梦的利益;而雅典人则逐步剥夺其同盟诸邦的海军,并且向除开俄斯 [72]和列斯堡[73]以外的所有盟邦征收贡金。因此,在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雅典一国的兵力超过同盟全盛时期雅典和斯巴达的兵力之和 [74]。

20 如今,在探究过去的时代而给出结论时,我认为很难相信每一个具体的细节。大多数人不用批判的方式去处理所有的传说—就是对那些和他们本国有关的传说,他们也是这样不加批判地接受的。[75][2]例如遭到哈摩狄乌斯和阿里斯托吉吞刺杀的希帕库斯,雅典人都相信他是当时的僭主,殊不知希皮亚斯是庇西特拉图诸子中的长子,是真正的统治者,而希帕库斯和帖撒鲁斯是他的弟弟。就在哈摩狄乌斯和阿里斯托吉吞准备行刺的那天,在准备行刺的最后时刻,他们怀疑自己的同伙已把实情透露给希皮亚斯了。他们认定希皮亚斯事先得到警告,决定不对他下手。但是又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而一事无成。他们想起希帕库斯在列奥斯女儿们的神庙[76]附近,当希帕库斯正在组织泛雅典人节[77]的游行时,他们就把他刺杀了。[78]

[3]在其他希腊人中间还流传着很多其他没有根据的说法,甚至对于当代历史也是如此,而这些事实并未因年深日久变得模糊。例如,有一种看法认为拉栖代梦的每一位国王有两票表决权,事实上他们只有一票表决权。[79]有人认为在拉栖代梦有一支名叫“皮塔涅”的军队,[80]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因此,人们不愿意付出辛劳去寻求真理,而是一听到什么故事就相信它。

21 但是,我相信,我从上面所援引的证据所得出的结论总体上看是可以相信的。可以肯定,这些结论比诗人的结论更可信,因为诗人常常夸大事实;也比散文编年史家的结论更可信,因为他们追求的是吸引听众而不是说出事实真相;[81]他们处理主题往往是缺乏证据的,岁月悠悠抹去了它们的历史价值,使其迷失于传说的雾境中。在探讨古代历史时,我们可以要求只用最确凿无疑的材料,得到我们所期望得到的正确结论。[2]至于这场战争,尽管人们很容易把他们实际参与的战争断定为空前重大的战争,但是只要战争一结束,他们就又转而赞叹那些更古老的事迹了;不过对事实的考察将证明,这场战争是过去的所有战争中最重大的一场战争。[82]

22 在这部历史著作中,我援引了一些演说词,有些是在战争开始之前发表的,有些是在战争期间发表的。有些演说词是我亲耳听到的,有些是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到的。无论如何,单凭一个人的记忆是很难逐字逐句记载下来的。我的习惯是这样的:一方面使演说者说出我认为各种场合所要求说的话,另一方面当然要尽可能保持实际所讲的话的大意。[2]在叙事方面,我决不是一拿到什么材料就写下来,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观察就一定可靠。我所记载的,一部分是根据我亲身的经历,一部分是根据其他目击者向我提供的材料。这些材料的确凿性,我总是尽可能用最严格、最仔细的方法检验过的。[3]然而,即使费尽了心力,真实情况也还是不容易获得的。因为不同的目击者,对于同一个事件会有许多不同的说法,他们或者偏袒这一边,或者偏袒那一边,而记忆也未必完美无缺。[4]我这部没有奇闻逸事的史著,读起来恐怕难以引人入胜。但是,如果研究者想得到关于过去的正确知识,借以预知未来(因为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未来虽然不一定是过去的重演,但同过去总是很相似的),从而认为我的著作是有用的,那么,我就心满意足了。[83]一言蔽之,我所撰写的著作不是为了迎合人们一时的兴趣,而是要成为千秋万世的瑰宝。

23 历史上最重大的战争是波斯战争,但是那场战争在两次海战[84]和两次陆战[85]中就迅速地决出了胜负。而伯罗奔尼撒战争不仅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而且在这期间,给希腊带来了空前的灾难。[86][2]从来没有这么多城市被攻陷,被蹂躏,有些是异族人所为,有些则是希腊人的党争所致(有时原有居民被移走后,即有其他居民移住[87]);从来没有这么多流亡者,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被虐杀,他们有时因战争造成,有时是党争的结果。[3]流传下来的某些怪诞的古老的故事却并未得到经验证实的,突然间不能不使人相信了。地震发生的范围和强度都是空前的;日食发生的频繁程度超过历史记录;各地普遍发生过严重的旱灾,继而是饥馑;惨绝人寰的瘟疫发生了,它所伤害的生命最多。所有这一切灾难都伴随着战争一起降临到希腊来了。[4]当雅典人和伯罗奔尼撒人废除在征服优波亚之后所签订的三十年休战和约[88]时,战争就开始了。[5]至于和约遭到破坏的原因,我首先要说明双方争执的背景和分歧所在,让每个人都知道令全希腊卷入这样一场大战的直接原因。[6]但是我认为这场战争发生的真正原因,几乎被表面现象所掩盖了。雅典势力的日益增长,由此而引起拉栖代梦人的恐惧,使战争成为不可避免的了。以下将详尽展示双方公开辩解的背景、那些导致和约被破坏和战争爆发的原因。[89]


[1] 在希罗多德撰写其著作的时代,希腊语当中似乎没有现代意义的“历史”一词。事实上,人们后来称希氏著作为historiaἱστορίη),称修氏著作为Thucydides’s Historiae皆不是出自作者本意。据考证,希腊古典作家完成其著作之初,既无具名,又无大题(title),更无小题(sub-title)。正是出于编目和收藏的需要,古典著作的大题始见于希腊化时代的校勘本。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的著作,其开篇首句除言及作者与籍贯外,就是所述之主题。希氏的著作定名采取的就是这种方法,修氏著作定名为《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即为拜占庭学者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约公元前257—前180年)在校勘其著作时取其首句所加。参阅张强:《西方古典著作的稿本、抄本与校本》,《历史研究》,2007年第4期,第183—189页及附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巴黎本中的H本》,《社会科学战线》,2003年第2期,第266—268页。关于克劳利之英译本(R. Crawley, The History of Peloponnesian War),参阅R. M. 胡特琴斯总主编:《西方世界名著》(R. M. Hutchi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