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第4/4页)

我跟李昱刚虽然跟着起哄架秧去了,但我们不能真干啊,就找地儿猫着观察情况。越看我越觉得这事儿不着调。第一,你没法儿固定证据,就是盗窃A工地的这30个

人是谁,由于随机性强,B工地就不是这30个人了。第二,要想取证就得录像,我们真录了,但是夜里啥也录不出来,录的东西都他妈一片黑。

我们俩就这样跟了好几场这种大型盗抢。毕竟已经摸到这儿了,就得彻底地进入团伙当中,他们去哪儿我们去哪儿,只一点,我们回回走到半路都得遁,然后远距离观察,摸它这个规律,或者趴在草丛里,或者隐藏在什么地方。大冬天儿,给我们冻得跟狗似的。每回去还都得扮上,公安局这学科叫化装侦查,用现在流行语就是-戏精。

这真的需要时间、需要精力,因为你白天还要搞别的案子,每天每天案子多了去了;晚上你要成宿成宿跟他们组团儿,你跟他们拼的是体力,而且他们真特别能走。

销赃的脉络清楚了,盗窃规律也掌握了,那接下来得摸这个居住地。得知道这帮人住哪儿,要不你抓他怎么抓啊?我们在不断的跟踪当中,发现他们住的地方有的集中有的分散,其中突出的有两个院子,将近住了有四百多人,小五百人,全干这个的。

到了收队的时候,当时几乎全北京的警力都出动了,把这些人该抓的抓,该绑的绑,倒也不是说他们犯了多么大的罪。但是在咱们国家,违法就是要付出代价的,赔偿损失加上批评教育那是绝对少不了的。

这群人当中有个小胖和我关系一直不错,也是他当初牵线把我和李昱刚弄到了盗抢大队里头。说起这孩子我心里就不舒服,他喜欢偷井盖,不仅是他自己,他家有哥仨,都喜欢偷井盖。偷了井盖干吗去呢?卖废铁。

出乎意料的是,小胖居然没被抓,我估摸着他应该是逃回老家了,在河南那片。本着批评教育不能少的原则,我和李昱刚去了趟河南。毕竟小胖之前和我关系好,把家里那点事儿全都抖搂得干干净净,找到他还挺容易的。

结果我们去河南抓人,到他们家一看,当时就愣了,家里就老两口。老太太见我们来,上来就是一句—你们北京还这么抓人呢?整村的人都让你们抓没了。他们家那房子真是啊,露着天,老太太白内障,这一家子,六口人,三条被子。

老大老二,全在北京给抓了,就老三小胖跑了回来。看着他们家的处境,我真的是下不去那个手。我偷摸给小胖塞了六百块钱,当时婷婷要做手术,我手头也实在是不宽裕。

我嘱咐他说,你千万别偷鸡摸狗了,全折进去家里没人照应,我说我给你点儿钱,你哪怕收收废品呢,老人真需要你在身边照顾着。

小胖扑通就给我跪下了,哭得跟鬼似的,他说大哥啊,你人好,你人真好,我也不想当贼啊,但我没办法啊,你也看了我们家那地了,什么也种不出来,大队发的油菜籽儿就没谁家给种出来的。我们真吃不上、喝不上,只能上北京弄点铁,弄上我们就能吃上喝上,可是偷铁也是犯罪呀,犯罪我不想啊,可我也没别的办法啊。

说实话,我心是碎的。你说不愉不抢,你让他怎么活?我把他抓了,解决问题吗?绝对不解决。

钱这个东西,真的是王八蛋。

穷人犯罪,十有八九都是因为缺钱。这种人犯罪只会让人觉得无奈,深深的无奈,他们可能因为缺几十块钱就去偷去抢,甚至害了其他人的性命。我可以抓到这些人,但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如果他做的只是小偷小摸,拘留他反而让他更高兴,就像有些人巴不得住在看守所里。但是放出去之后,这人迟早还会重操旧业,甚至变得更坏。监狱是个大染坊,人一旦进去了,就很容易结识一些渣滓,从而学到更多东西。

所以我从来不喜欢把这些人抓起来完事儿,这不负责任,而且迟早我会再抓到他。但我也不是圣人,我不能保证所有罪犯被我抓住之后,就能改过自新了,我没那种本事。

但我虽然同情这些人,却并不认可他们的世界观。我也见过很多穷人,不偷不抢,活得比谁都有志气。这些人值得我们敬佩,就算是那个卖淫供子女念书的林苗苗,说实话,我也敬佩她!

我敬重的不是妓女这个身份,而是母亲这个身份。

这个世道,对于有些人来讲,想要活下去真的不容易,更可贵的是他们到最后也在坚守着做好人的信念,没有选择伤害他人。

和穷人犯罪比起来,那些吃穿不愁的人,犯罪就显得尤为可恶。

他们的人格是畸形的,或者说,他们是永远不知道满足的。张风雨为什么要贩毒,钱不够吗?手底下的小弟还不够吗?或许他就是喜欢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或许他就是享受贩毒赚钱的快感。但不论他为了什么,他都直接或者间接地害了很多人。

有人说,在北京,每个家庭都受到过毒品的侵害,就算你的亲人没有吸毒的,但你亲人的亲人,或是朋友,可能就被毒品戕害过。然后犯罪不断发生,最后影响到了你自己。

拿我举例吧,我姐夫吸毒导致家庭破裂,我现在就要花更多的心思去照顾我姐。这才是犯罪的本质,它不是单纯地害了某一个人,而是在祸害一群人。

后来队上给集资,弄了点儿钱我交给了小胖,这小伙子也是真不坏,听我的,就搞收废品去了,还真叫他搞起来了。他挣了钱,弄了面大锦旗给我们送来,来了一见我们,吧儿吧儿掉眼泪。

我看这孩子觉得欣慰,也觉得辛酸,但我相信只要坚持走下去,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这句话放在我的身上同样适用。

有天,我到了医院婷婷还睡着,我把买来的鲜花插进花瓶里,看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脸颊,恨不能一会儿她醒来就下地蹦蹦跳跳。我不能失去她,儿子也不能没有妈。

这天婷婷的病理报告终于出来了。

听到是良性的脂肪瘤,我差点儿没变蹿天猴儿把病房的顶儿给掀了。婷婷直拉我,小声跟我耳边说:你冷静点儿,我是没事儿了,隔壁床是恶性肿瘤。

一床之隔,颇有点儿阴阳两隔那意思。运气这种东西你说不上来。

那时候我无比感谢上苍,觉得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刑警,就为了给亲人积点福气,看来还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