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没有人是死有余辜

杀人凶手总说他杀的人是死有余辜,可这世上没人是死有余辜,没人生下来就活该被杀死。

“晚上你去我妈那儿接点点吧。”婷婷在玄关的穿衣镜前一边涂唇釉一边说。镜面唇釉,这是她告诉我的,起因是头两天我看她口红没涂匀提醒了她一下,她扭头说我土老帽,曰:这叫镜面唇釉,不是那种能来回在嘴上涂的,要保证涂完是镜光效果,就不能涂匀了。

“听你这意思,今儿要加班?”我给点点穿外套,他肉嘟嘟的小手儿从袖子里钻出来,攥成个小拳头,无意识地挥舞着。

“我们有个同学聚会。”

我看向她,有点惊讶:“你不是好几年都不去了嘛,说他们俗不可耐。”

婷婷最后一次参加同学会还是四年前,那会儿她刚怀孕,挺着四个月的肚子去的。去了回来老大不高兴,说这帮人脑满肠肥,不上档次,不是吹嘘自己如何发迹的,就是秀孩子秀老公的,再要不就是谁跟谁搞破鞋的花边儿新闻。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是去狠狠抽他们脸的。”她说着,对镜笑出了闭月羞花那劲儿,“我不是那个臃肿妇人了,我儿子上幼儿园了还是私立的,我健身又是S曲线了,我美容我回到十八岁了,你说我该不该显摆一下?”

我皱眉,她怎么越来越在意这些东西了。一提这我就头疼,自从病好了之后,她就变得越来越……怎么说呢,算是虚荣吧。相应的,放在点点身上的精力变得越来越少,而且花钱也大手大脚起来。弄得我都快债台高筑了,那天我又厚着脸皮跟朋友拆兑,他一脸狐疑瞪眼问我:你不是养小三儿了吧?怎么花钱如流水啊?

“那你早去早回,注意点儿安全啊,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接你去。”

“榆木疙瘩,一同学会能有什么事儿啊!”婷婷披上披肩拎过包开了门,“记得啊,你下班去我妈那儿接点点。”那披肩就是她上回勒索我买的,真是勒索!一条披肩,拢共就能围住脖子跟胸脯,什么啊,就一万多!!!

这是个什么妈。我也是愁,“你没跟点点再见呢!”“点点,拜拜,妈妈去上班了!”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穿外套,而后拿上车钥匙领点点出门去上幼儿园。点点还差俩月才三岁,幼儿园能收是我姐给帮的忙,她一个朋友的朋友去了私立幼儿园任教,我们托关系给办的,收费还给打了折。对此婷婷说:真不容易,可算占上你们家人点儿便宜。

就冲她这个妈,以及我那个刻薄丈母娘,我也得能早一天送点点去幼儿园就早一天,少受这熏陶教育。

婷婷大病一场之后跟换了个人似的。她跟我说:子承,我收到病理报告就在想,人就活这一辈子,我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由此,穿衣打扮这类年轻姑娘在意的事儿被她重拾了起来。她还报了健身班儿,那么懒一个人硬是动起来了。我先开始觉得这是好事儿,生命在于运动,健身就是保持健康的良药。后来我就发现婷婷过犹不及了,不仅仅是健身,她还去打美容针,她本来也不显老,可就闹妖儿似的去,说等老了再打就来不及了!打就打吧,齁儿老贵就齁儿老贵,她高兴就行。但这也不算完,护肤品噌噌花钱,那么小一瓶就上千。更别提人瘦了变美了衣服买多了还得搭配买鞋买包了。

花钱这事儿就不说了,主要是,婷婷的精力从点点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孩子就基本没人管了,我平时工作忙,点点就老在他姥姥那儿,真挺不是事儿。要不怎么死活托我姐给解决入园问题呢。

给点点送到幼儿园,我跟点点再见的时候接到了队上的电话,李昱刚打的,说来案子了,盘古小区发现了一具尸体,高度腐败。

我直奔案发现场就去了。

盘古小区有个市民报案说,他们单元一楼中户闹苍蝇并伴有恶臭传出,凑近防盗窗往里张望,地上趴了个人,他登时就腿软摔在了草地上,醒过闷儿来就报警了。而负责出警勘查情况的正是我们。技术部的同事已经先行出发了。

李昱刚已然十万个不乐意了,他说:“刘哥,我这紧张症又要犯了。”他有没有紧张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有后遗症。小伙子刚到队上就跟我去办了一起杀人案,人死在屋儿里一个来星期,也是个盛夏,那味道促使他当时就吐了一个稀里哗啦,肠子小肚都快倒出来了。

“我建议你把身上那三叶草还有脚上那椰子鞋都先换了。要不也是个扔。你想想啊,都被苍蝇围绕了。”

李昱刚脸绿了,骂:“怎么这倒霉差事老轮不上夏新亮!老天爷都照顾洁癖是怎么的!”

他可能是背了点儿,总是赶上高度腐败的尸首。夏新亮早上跟大领导去公安部汇报总结去了。谁让人长得精神,文书工作又好呢。人是耿直了点儿,但这几年工作干下来,细致有条理,能力又强,成果卓越,一不小心就成了组织上重点培养提拔的对象。更尤其,他还那么高的学历在那儿摆着呢!也就是我们不兴拍广告,要不他绝对是对外宣传的头号人选,活招牌呀!

李昱刚跑回宿舍迅速换了一身儿打扮,大背心、黑短裤、懒人布鞋。我看着他:“你这…..是不是忒随意了些?”

“反正都得扔,就它吧!”

12号楼1单元门前拦了一道警戒线,前面围着一些群众,议论纷纷。这肯定是有实锤了,否则也不会拉起扎眼的警戒线。跟值守的同志出示了证件,我俩抬高警戒线先后进去。

102室的房门关着,门前空空荡荡,比尸臭味道钻入鼻腔更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墨绿色的房门上趴了两只苍蝇,绿头蝇子,个头都不小,若不是它们爬动起来,几乎要跟深墨绿色融为一体了。

我把兜里揣着的口罩递给了李昱刚一只。

李昱刚拨浪鼓似的摇头,“刘哥,这违反规定……”

“事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本来就对尸臭味儿紧张,你进去再吐了,技术部招你惹你了!”

我们是有规定的,进入现场不能戴口罩,不能封闭嗅觉,因为你要通过嗅觉判断许多东西,譬如有没有汽油、酒精、特殊刺激性味道等。第一反应、第一直觉,现场什么样,这得知道。但我判断,以群众报备闹苍蝇为基础,里面趴着那位指定是高度腐烂了。高度腐烂的那个臭味一出来,你就甭想闻见别的其他什么了。那味道,蹿脑门。再说了,还有我呢,我的鼻子就够用了。李昱刚要是再吐了,才真是跟技术部过不去。

今天先我们一步出发的是技术部第二小队,队长小钱比我小五六岁,虽然年轻但经验丰富,工作一贯尽职尽责。现如今,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技术人员是非常有必要的配备。小到一个衣物纤维。一个刮擦痕迹,都很可能是我们判断破案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