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第2/4页)

“刘队,我特别想知道,你要是早就知道干刑警这一行人不人鬼不鬼,出了事儿还要背锅,当初还会那么豁出命去抓我吗?”

“我还是会抓你。”我笑了笑,并提前截住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很清楚。现在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俩现在,如果时间倒回去,你敢开枪吗?你跟我说实话,你敢开枪吗?”

他也不回答我。

我接着说道:“你这种暴力型选手,在哈尔滨开枪打人,一枪没打死在逃。你背那么多毒品来,你肯定是死罪。你为什么带着枪?因为你知道你肯定是死,碰上就死了,没活路了。你有机会拿着这枪开,为什么没开,我就想知道这个答案。你是不是也会害怕?”

张风雨有两次打死我的机会。第一次,枪没有打响,那是天意。第二次,他手搁背后了,那会儿我们没发现他还有一把枪,他背后这把枪一旦扣响了的话,我们仨就全搁那儿了。因为楼道特别窄,谁都跑不了。

张风雨笑了,仰天长笑,“你还自欺欺人我怕你呢?怕你们警察?老鼠怕猫?”他笑得毫不遮掩,“快别抬举自己了。”他朝我摇了摇食指,“我会害怕,但我怕的是死。我不怕你们死,我怕自己死。门打开这么一个阵仗,我就知道你们跟酒店屯兵了。我就是把你们全干死,循着枪声那帮特警就得来把我干死。”

我看着他,那笑脸里平静全无,反倒透露出他以往的那种丧心病狂。想必判决书下来他准歇斯底里了。只有彻底疯狂后,才会有我先开始见他时候的那种平静。那是一种由绝望引发的平静。不是真的平静,不是rest in peace,他安息不了。他还是他,所向披靡的另一面隐藏着贪生怕死。

“老哥我这辈子是玩儿完了,但我也想通了,头落地碗口大一个疤,我现在啊,连死都不怕了。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我今天叫你来啊,就想看看你现在混得怎么样,咱俩不是就谁牛逼争论过嘛。我看,一点儿没错儿,还是老哥我牛逼!”

瞧着他那副虚张声势的样子,我都替他心酸。他怕死极了。

现在我找到曾一度让我困惑的答案了。他没有开枪,他还是心虚了,他认为他死不了,侥幸心理。如果有一线机会,人还是不会选择死,面对生死谁都害怕,多活一天是一天。眼一闭脚一踹,那真是啥都没了。

人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甭听他们说我拿枪我干谁去,就拿我来说,你让我拿枪对着他脑袋开一枪,说实话我也下不了这狠心。而当时没有枪我就敢干,为什么?因为我有一个信念,或者说,我有一个责任。他就是一只鼠,我是一只猫,我必须干。

跟他最后谈完这场,我发现一个问题,我俩都是侥幸。他有侥幸心理,我又何尝不是?他铤而走险,我又何尝不是?命运的天秤其实不会因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而倾斜,它是随机的。就像抽生死签,我比他走运而已。我只愿意这么去想,不敢再往深了想。因为再往深了想,我就不禁有些害怕了,因为我发现,最后到了这一步,我与他针锋相对,拼的是运气,拼的也是狠。就是狠,就是到狠这个状态。我比一个悍匪还狠。搁谁明白过味儿来,谁不害怕?

更深一步来说,我与他最后的这场对峙,输的人,是我。他追问我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我回答他坚定不移—我还是会抓你。这是气势,不是实话。他输了气势却说了实话—我怕死。而且,他现在奔着安息去了,而我在现实里受折磨的同时,他还要提醒我—你没我诚实,比我凶狠,你更不堪。

看,深渊不仅在回望我,还向我抛出橄榄枝了。也许,我真的该激流勇退了?

见过张风雨,我一个多礼拜后还处于情绪低落状态。然而,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年底婷婷单位例行体检,半个月后拿到报告,她被大夫约谈了。她肝上有一处阴影。可能是囊肿,也可能是肿瘤。

我陪婷婷上三院做了检查,并没有带给我们期待中的好结果。肿瘤,切除,再做病理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恶性的别称为—癌。

婷婷情绪差极了,发脾气,哭,闹。说怎么什么倒霉事儿都叫她摊上了。这个倒霉事儿还包括:嫁了一个随叫随消失的我、她刻薄的妈、我病弱的父亲,以及我单身带个孩子的姐姐。

我说你别折腾了,对身体不好,咱们治,砸锅卖铁我也给你治好。我说你别上火,不就是钱嘛,大不了咱把房卖了。我不说还好,一说她更歇斯底里,说要卖就卖要给你姐闺女那套。我跟她急不得恼不得,别说她病了,她好着我也不想跟她撕,为同一个问题反复撕。

家里拆迁分了四套房。我爸妈住一套,我姐住一套,剩下两套落在了我名下。我跟婷婷说过,这两套房,一套给咱儿子,一套给咱外甥女。她蹿了,不干。说咱俩睡大街啊!我说现在这不是有地儿住嘛。她说这什么破地儿啊,也就是现在随便住住,以后我老了我不住,做个饭都转不开身儿。

她反反复复跟我吵,吵得没接没完,我也扛不住她跟我吵,我说好好好,好好好,我不动,不动,给你,全你的。那些年北京房价还可以,没起来呢,我就又贷款买了套房,稍微远点儿,但是大,想着这套将来给外甥女。婷婷知道又不干了,偏说这套大的好,我也依着她,我说那就这套写你名字,拆迁那房以后写外甥女的,行不行?就这么着,这事儿才算完。

可你以为完了的事儿,吵架时候有九百九十九条命能复活。看,这不是又来了。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她是个病人,我平时让着她这会儿更得让着,她哭得稀里哗啦,我一张张给她递纸巾,我说不卖房,你别激动,怎么着我也给你治这个病,想都不用想,咱俩是夫妻,哪怕肝我给你换了,也得让你活着,咱儿子不能没妈,没爹可以。

她踹了我一脚,说你瞎说什么,谁没了也不行,说着扎进了我怀里。

摸着她的头发,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些年我挺亏欠她,当人家丈夫三天两头不在家,家里事儿又多,全指着婷婷。我上有老下有小,老的她给人当保姆,小的她自己丧偶式抚养,人家也不容易。为姐姐的事儿我都没少跟她吵。不是我向着自家人,不是我恋姐,只是我姐真太不容易了。

谁都不容易。

我托朋友关系马上给婷婷联系了手术,推她进去之前,我跟她说你别怕,咱们先把

手术给做了,等病理出来,良性的咱们皆大欢喜,恶性的咱们就治,怎么好怎么治,你还有我,我管你一辈子,你给我坚强点儿,点点还等你带他看冰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