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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为什么?”

“他是一个四处点火的无政府主义者,一个满眼不屑的革命家。他连天庭也想要摧毁。若要了解更多详情,我就得用机器检索数据。你愿意为此签署授权吗?”

“不……”

“那就把他从你的脑子里赶出去,别忘了再加把锁。”

“他真有那么糟吗?”

“比那更糟。”

“可当你谈到这些事时,又为什么面带微笑?”

“因为我这人原本就不怎么严肃,但我个人的性格同我发出的警示毫无关系,所以你最好留心。”

“看起来你自己对此倒是无所不知。卷宗的管理者们不受名单影响吗?”

“并非如此,名单上的第一个就是我。不过这与卷宗管理者什么的无关,他是我父亲。”

“那个人?你父亲?”

“是的。你说话的语气显示出你是多么的年轻。我怀疑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生下了我。对神灵而言,父子关系算得了什么呢?他们连续不断地更换身体,与那些同样在一个世纪中更换四五具身体的人生下几十个后代,这样的关系算得了什么?我是他曾经使用过的一具肉身的产物,我的母亲同样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更迭,而我自己也不再使用出生时的身体了。因此,我们之间的关系几乎难以察觉,只在玄学思辨的层面上让人感到趣味。一个人真正的父亲是谁?是那将生育他的两人带到一起的情势?是这两个人,为了某种缘故,在某个时刻一致选择了对方这样的事实?那么他们又为何这样做?仅仅是出于肉体的欲望吗?或是好奇与意志?会不会是别的什么?怜悯?孤独?还是支配对方的渴望?当我首次产生意识时,谁是那具身体的父亲?是什么样的情感、什么样的想法生下了我?我知道,在生下我的那一瞬间,作为我父亲的那具肉体被一个复杂而强大的人格占据着。对于我们,染色体并不真有什么意义,我们不会在岁月中一直带着这些标记。其实,除了偶尔赠与的财产和现金之外,我们根本没有继承任何东西。从长远看,肉体实在微不足道,思索那将我们从混沌中拉出来的精神过程则要有趣得多。我很高兴是他把我带到了世间,并且时常推想其中的缘由。你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女士。我说这番话并非故意让你心烦,不过是为了稍稍满足你的好奇心,让你看看我们这些老资格是如何思考这类问题的。总有一天,你也会以相同的方式对待它们。但看到你如此苦恼真令我难过。请坐下来。原谅我的胡扯。你是幻影的女神,我所说的难道不正像是你掌管的那些东西吗?我敢肯定,你从我说话的方式就能猜出我的名字为何会列在名单的首位。我想这就像是某种英雄崇拜。我的创造者非常特别……哪,你看上去有些燥热。愿意来杯冷饮吗?稍等片刻……拿着。喝一口。好了,说到推进主义——那是个关于分享的简单教条。它提议要我们这些天庭中人将自己的所有全都赠与那些在知识、力量和物质上低于我们的人。这种慷慨的目的,是将他们的生存状态抬高到同我们自己相似的水平。你看,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像神灵一般了。当然,这样做的问题在于,世界上从此将不再有神,只剩下凡人。我们可以教给他们科学和艺术的知识,可这样便会摧毁他们单纯的信念以及对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的希望——因为要摧毁信念或希望,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实现它们。那些推进主义者其实想要所有人共同负担作为神灵的重担,而我们却在有人配得上这一使命时将它赋予这个个体。一个人在十六岁时便要来到业报大厅,接受审判。如果他谨受教条和本种姓的约束,对天庭奉上合适的敬礼,在智力与道德上提高自己,那么这个人就会被提升到更高的种姓,并最终成为神灵,来到极乐城中。每个人最后都会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份点心——当然,除非发生什么不幸的意外——这样,每一个人都会得到圣神的遗产,而不是像那些野心勃勃的推进主义者所追求的,让整个社会突然获得这一切,把一切都分发给所有人——包括那些尚未做好准备的。你看,这种态度不公得可怕,而且显然具有无产阶级倾向。他们想要的其实是降低成为神灵的门槛。条件本来很严格,这是必须的。你会将湿婆、阎摩或是阿耆尼的力量交给一个婴孩吗?除非你愚蠢透顶,除非你希望某个早晨醒来时,发现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否则你是不会的。但这就是推进主义者的理想,这也是为什么必须阻止他们的理由。现在你了解关于推进主义的一切了……怎么,你看上去热得不行?让我再为你拿杯饮料,我帮你把外衣挂起来吧?……很好……啊,说到哪儿了,摩耶?哦,是的,我们正讲到汤里的老鼠屎……嗯,推进主义者们声称,我刚才所说的都不假,只除了一点:这是一个腐败的系统。他们中伤那些对轮回转生拥有决定权的人,说他们不够正直。有的人甚至将天庭比作一个永恒的贵族政权,说里边全是些任性的享乐主义者,把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有人胆敢声称,最优秀的人从来没能成为神祇,他们最后都遭受了真正的死亡,或是被困在某种低级生命的肉体中。还有的甚至说,有些人,例如你自己,亲爱的,被选中成为神灵,不过是由于你最初的身体和姿态符合某个淫荡神祇的口味,而不是因为你那些显而易见的美德……可你满脸都是雀斑,不是吗?……是的,这就是那些推进主义者所宣扬的道理,三倍地诅咒他们!我不得不承认,以上就是我灵魂的父亲所支持的东西,这些指控真让我羞耻。面对如此的遗产,一个人除了迷惑不解还能怎样呢?他经历过伟大的日子,他代表了诸神之间最后一次大分裂。尽管他无疑是邪恶的,他,我灵魂的父亲,依然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尊敬他,就像过去的儿子尊敬自己肉身的父亲……你现在觉得冷了吗?这儿,让我……嗯……嗯……嗯……来吧,美人,为我们编织一个幻境,一个不存在这种癫狂的世界……这边。转过来……现在,在这个洞里创造一个伊甸园,我绿眼睛的爱人啊,你的双唇是这般湿润……那是什么?……在这一刻,我体内至高无上的是什么?……是真实,我的爱——还有诚挚——还有分享的渴望……”

湿婆与号称神灵创造者的格涅沙一道走在卡尼布拉丛林中。

“毁灭之王,”他说,“在极乐城里,有些人对于悉达多的话并不仅只报以毫无兴趣的嘲笑,我发现你已经准备报复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