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蔚然风(第2/3页)

更衣梳洗后,阿萝离开都尉府,前往孙府。

此间道径,她曾随孙家小厮走过一遭,记得还算清楚。

一路上,阿萝穿行街道,只见官兵、百姓径自忙碌,修葺受损房屋。不少灾民认出她来,向她投以目光,却无人对她恶语相向。

这令她多少有些不习惯,难以分辨视线背后的真意。

待阿萝抵达孙府,恰见小厮候于门边。

对方似乎早知她会来,向她躬身一礼,便领她迈入府门、向内走去。

阿萝跟随其后,穿行庭廊。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一间明堂,与庭廊相连。雕花木门大开,足叫外界瞧清内里陈设,连带着椅上的丛丛人影。

魏玘、孙家阿翁、段明及多名学子等,均在其中。

更意外是,辛朗竟然也在。

众位正专注于议事。隐隐的对话声愈渐清晰。

二人走出庭廊,来到中堂之外。

小厮缄默,示意阿萝入内,却被她摇头谢绝,只得径自落礼告退。

说到底,阿萝终归不愿再让魏玘受累。她知道众人正在议事,索性挽起小手,默立檐下,一壁等待,一壁聆听身后传来的攀谈。

字句往来少顷,议事的内容逐渐明了。

诚如郑雁声所言,确是在说兴建孤幼庄的安排——

先前,为助恤孤善举,孙老乡贤捐出庄子一座,以资孤幼庄选址。

那庄子位处山腰,与深林不过一墙之隔,本是为贺孙家大郎新婚而筑。谁知大郎不喜山林,孙老又无迁居意向,庄子也就闲置荒废。

正因此,如需取孙家庄子、为孤幼庄所用,需得事先清理修缮。

孤幼庄一事,乃首创义举,不属赈灾救荒之常项,而翼州官吏、燕南军等忙于赈济,不好另作调度,这才令魏玘召集众人、寻求帮助。

孙家庄子占地广阔,分为东、西两园。西园以楼阁、游廊、屋宅、厅堂等处为主,东园则以耕田、工坊、水池、东厨等处为主。

分配西园洒扫时,堂内响应积极,受学子、富室等认领下来。

可当差事转至东园,众人纷纷没了声音。

原是因为,东园杂草遍布,更是不知自何时起,盘踞了一条碗口粗的大蛇。

早先,有燕南军将士摸排孙家庄子,险些命丧蛇口。今晨时,魏玘亲身探查,并未亲眼所见,但也发现了一层褪下的干皮。

听到这里,阿萝并非不能理解众人的退缩。

她与阿莱为友,是因阿莱轻小,灵性又大于野性。让她和巨蛇作伴,她也会心生胆怯。更不必提众人的目的,是要赶走巨蛇,或将其捕杀。

只是,问题横亘此处,总归要人解决。

东西两园彼此相连,共成一庄。东园祸患不除,西园也难得安宁。

一时之间,空气默凝如冰。谁也没有开口。

就连阿萝这个堂外人,也低垂眼帘,盯住缎红的履尖,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一道男声横空出世——

“由外臣来吧。”

听出人身份,阿萝心神微凝,不禁旋身看去。

眼前只有一道红木墙。可莫名地,她竟自上头瞧出人迹,是高大、拙朴的态相。

墙那头,魏玘的声音沉冷如常:“请命无戏,少主三思而后行。”

“殿下明鉴。”辛朗道,“捕猎野兽,乃我巫族所长。”

“我族久居山林,熟悉野兽习性,专行围杀。随行外臣的几位近侍,均是冠绝族内的勇士与猎手。定能为此等善举尽绵薄之力。”

自荐落幕,无人应答,声息再陷凝滞。

片刻后,才听长指低低一叩,似是击打木案、以示应允。

“便依少主。”魏玘的声音随之而来,“清理东园之日,且由川连从旁辅佐。”

“听凭殿下吩咐。”川连应声道。

阿萝听得对话,气息些微淤堵。她旋身,背对中堂,视线重回足尖,久久发不出声音。

安置过东园,便听议事终末。众人受允离去,稀稀落落地向堂外走来。

一道道人影自内贯出,与阿萝擦肩而过。其中几人或是学子,或是当地大户,甫一见她,先向她作揖致意,方才离去。

阿萝受宠若惊,连忙提裙回礼。

她边回着,心头边漫开一股奇异的感觉,稍稍冲淡了方才的淤堵。

——直至辛朗迈步而来。

阿萝身子一滞,提裙的纤指顿时紧蜷。

不待她开口,辛朗也发现了她,眼里的惊讶显而易见。

很快,惊讶变为无措。他动唇,却并未作声,生生扼断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阿萝垂着头,小手揪住衣角。

她转眸,扫向辛朗周身,见他手掌缠布,慢慢就抿起双唇。

不知为何,自她听说辛朗帮忙施药起,他给她的感觉就与从前不同了。可具体有何区别,她也说不上来,只在心里描出朦胧的影子。

但有一点十分明晰——她似乎愿意试着去做辛朗的妹妹了。

“我来瞧你。”她道,“你的烫伤还好吗?”

听见烫伤,辛朗莫名心虚,不自觉地将患处藏往背后。

他温声道:“我没有大碍。”

阿萝细细嗯了一声,这才抬首看他,眸波清凌凌的。

“你非要去扫东园吗?”她道。

辛朗沉默须臾,终究点了点头,道:“是。”

昨日与魏玘分别后,他确实思考很多,也反省很多。其余暂且不论,只说改善族人处境,本就是他的责任,不应推到阿萝身上。

“与你一样,我也得做些什么。”

“不一样。”阿萝轻声道,“我做的事并不危险。”

施药前,她记得辛朗看待两族关系的态度,故而不曾知会他。

但在此刻,她有些后悔。倘若当初,她事先知会他、唤他一道帮忙施药,他是不是就不必冒此风险,也能表露巫族善意?

他变了,变得和她更接近些,却并不令她欣喜。

面对阿萝的担忧,辛朗舒开眉宇,俊朴的面庞显出宽慰的笑容。

“放心,我很有经验。”

“更何况……”他一顿,掀目望她,视线定定凝聚,“我还想看你一生胜意、平安顺遂。在那之前,我绝对不会出事。”

——这既是对自身性命的许诺,也是对守护胞妹的宣誓。

对于阿萝,辛朗始终感到亏欠,有心替自己、更替父母恕罪。他深谙自己并不聪明,更与魏玘相去甚远,只得跌跌撞撞地保护妹妹。

饶是叫魏玘来评议他,也难说他心意不诚。

阿萝虽然单纯,却心细如丝,又怎会察觉不到这真挚的血脉之情?

她并未抬头,仍垂睫,向辛朗勾了勾手指。

辛朗会意,缓缓挪动手臂,递出了包扎后的手掌。

阿萝接过,注目瞧去,指尖一点,落上他掌心的麻布,近乎轻无地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