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长相守

这是一声悲婉的哀叹。

它尖细如针, 穿起绝望与希冀,织成阿萝的挣扎;它也沉重如鼓, 捶擂魏玘的神与魂, 令他胸膛震痛,悔愧奔流不休。

烛光摇曳。身影织叠成线,愈融愈深。

那只悬挂襟边、摇摇欲坠的小手,被男人攥入掌中, 舒开纤软的食指, 抵上滚烫的心口。

“阿萝……”魏玘嗓音低哑。

呼唤入耳, 少女微微一颤,不待他后话, 生生截断了他。

“不许说话。”呜咽声娇纵又肆意。

魏玘默然,只得收声。

下一刻,一阵微痒的触感抵达胸膛。

阿萝偎着他, 不曾抬头, 指尖却缓缓摩挲,在他心房描摹勾勒。她的动作亲昵而小心,像是温存, 又像是为自己的任性而道歉。

“子玉。”她吸了吸鼻子, 又道,“让我、静一静吧。”

“用力地抱着我,什么也……不要说。”

魏玘一语未发。他拢臂,裹紧纤柔、娇小的姑娘,似要以此担起她心事的重量。

如火的灯霞之下, 交缠的气息点滴成冰。

慢慢地, 徘徊的指尖停驻了。

“都会……变好的。”

阿萝呢喃絮絮, 声音越发轻缈:“我要……振作起来……”

魏玘紧闭双唇, 没有回应。

他合眸,感受着怀里的身躯,伴随她渐息的颤抖,将胸膛的起伏压得极浅。

不知不觉中,醉后的少女安然入睡。

直至听见平稳的呼吸声,魏玘才睁眼,俯瞰身边人的睡颜。

只见阿萝眉眼贞淑,长睫低垂,朱唇合拢,神情平静而宁和,像无瑕的一香软玉。

所有的彷徨荡然无存。方才的经历仿佛错觉。

可魏玘很清楚,那不是错觉。

那是阿萝什袭而藏、独自承受的酸楚,因情而生,以责为骨。若没有今夜的酒意,她定会将其深深掩埋,不叫他知晓分毫。

魏玘的心头泛起侥幸,转瞬又被苦涩淹没。

他早就知道,阿萝看似瘦弱,却能扛起千钧的重担。但他并未想过,在她肩头的重担之中,竟也有源于他的一份。

这本该是令人欣喜的好事。

可他在做什么?为何从未察觉她的心绪?

魏玘偏首,靠向阿萝的颊侧,双唇贴上她耳际,轻柔得宛如朝圣。

他有许多话想说,可最终只落下一片静谧。

她已经醉了、睡了。不论他此刻说得再多,她都无法听见。况且,他知道她不会相信,除非他拿出证据,向她亲身证明。

从今往后,他还能拥抱她多久?

若他想将答案变为永远,他必须做得更多。

……

阿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变成了一片叶子,被人轻轻拈起,放往鹅绒之上。鹅绒柔软、厚重,将她包进滚滚的热浪,令她抗拒灼痛、又贪恋温暖。

梦醒之后,对于梦的结局,阿萝已记不清楚。

她睁开双眸,撞入洒落的明光,被亮得睫羽一颤,神智也缓缓苏醒。

微妙的疼痛爬上后颈。

阿萝眯起杏眸,感觉头脑昏沉,意识七零八落。

“簌。”似是纸张翻动声。

视线缓慢聚焦。她终于看清,面前的平棋由红木制成,刻有忍冬纹,模样精致而陌生。

显然,这里并不是简朴的后罩房。

阿萝一惊,连忙撑起半身,匆匆打量四下。

雕花木门、镂刻窗棂、黄花梨圆桌……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可她初醒不久,后首隐隐作痛,难以拼起残碎的记忆。

再看去,一道人影映入眼帘。

青袍男子单手持卷,坐于案前,凤眸低凝,似乎正在读书。

阿萝双肩一颤,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茫然取代了惊讶。一时间,她滞坐榻上,攥紧被褥,心间困惑如泉般乱涌。

发生何事?她为何会在传舍,又怎会睡在魏玘的榻上?

竟然没有半点印象。

她只记得,郑雁声昨夜来寻她,提了一壶桃花酿,道是为贺施药顺利、要与她共饮几杯。之后的事,她就完全记不清了。

正追忆时,魏玘的声音徐徐抛来——

“醒了?”

相较于阿萝,他镇定许多,说话时连头也未抬。

阿萝眨动杏眸,怔怔道:“醒了。”

魏玘若无其事,将书卷随意一扣、埋进案牍,这才转腕支颐,睨向阿萝。那双乌漆、漂亮的凤眸里,满是玩味与促狭。

“醒得迟了。”

听见这话,阿萝先是一怔,很快记起正事,抬眸看往窗外。

灼烈的日光直刺入目。时辰大抵已近晌午。

阿萝急了,连忙掀被下榻。

她惦记施药之事,将先前的顾虑丢到九霄云外,只想避瘟药需连服三日,今日睡过了辰时的施粥,不能再错过申正的一趟。

“子玉,我要回都尉府去了!”

她穿好鞋履,潦草抚平裙袂,顾不上解释,向屋外奔去。

“改日再与你细说!”

魏玘见状,也不拦她,只勾唇,轻轻笑了一声。

这声轻笑传入阿萝耳中,竟像羽毛似地,扫过她心尖,令她想起某些隐匿的念头。

阿萝停下脚步,扭头回望魏玘。

魏玘看见,她眸光闪烁,卷翘的长睫扇动着,樱唇也含咬一半。

“怎么?”他笑道,“还要亲了本王才走吗?”

阿萝啊了一声,被他的话牵着走,认真忖了须臾,才道:“我还没有梳洗呢。”

言下之意是,若她已然梳洗,当真会亲他一下。

不待魏玘回答,她眨眸,轻声又道:“子玉,我昨夜没做奇怪的事吧?”

——这才是阿萝停留的真正缘由。

昨夜,她回想起施药之事,心下烦闷,懊悔自己给魏玘添了麻烦,只想尽快自情绪中脱出,好打起精神、继续努力争取。

可她积郁太深,寻不到消解的法子,又不想袒露心绪、说予友人听。恰好郑雁声邀她共饮,又捏着喜庆的说辞,她才应允下来,想效仿世人借酒消愁。

虽然她从未饮酒,但也在书里读到过,醉酒者往往口吐真言。为免节外生枝,她特地只酌浅浅一杯,连玉盏的大小都与拇指相差无几。

岂料再睁眼时,竟是如今这般记忆全无的境况。

此时此刻,她最怕自己昨夜醉得迷糊,把心里话全都倒给魏玘。若真是那样,她又要惹他担心、害他受累了。

“我昨夜喝了一些酒,倘若说话奇怪、做事奇怪,你统统不要理会。”

阿萝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觑着魏玘,全然不曾发觉,自己这番话格外欲盖弥彰。

魏玘觉察她目光,眉峰一挑。

“奇怪?”

他抬指,摩挲下颌,若有所思道:“不算奇怪。”

“你只是闯入本王屋内,将本王按在榻上,除去本王的衣物,一边对本王高下其手,一边说你要与本王生生世世、永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