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吐真言(第2/2页)

至此,阿萝终于明白:她的存在,让魏玘的敌人有了攻击他的理由;他从前的营谋与忌讳,无一不是为自保而生。

对于魏玘,她不存任何一丝责怪。

她只怪她自己,因她是他的弱点、他的麻烦、他的累赘。

此时此刻,玄袍泪痕更湿——

在魏玘的臂弯之中,阿萝颤抖着,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如困兽般瑟缩。

“所以……”她声音破碎,像风里的丝线,受委屈与悲恸拉扯,“为了、为了我的族人,也为了你,我才这样努力、这样努力地……”

“想要巫族与越族,都过得更好一些。”

她攥紧五指,捏住锦袍的一面,在掌心团起皱褶,转瞬又松松地弥开。

“子玉,你知不知道?”她近乎呢喃,也哀楚而痛苦。

“我在乎我的族人,可我也在乎你。你说,这世上怎会有我这般贪心、这般愚蠢、这般幼稚的人?为什么……我哪一边都不想放弃?”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臂向内一收。

魏玘垂颈,吻上阿萝的耳际,动作虔诚而轻柔,啄取她战栗的耳廓。

“你已经成功了。”他沉声道。

有别于阿萝,他的声音稳重有力,试图摘去她所有的痛楚:“你不曾放弃任何一方,将你的族人与我都照顾得很好。”

阿萝抬腕,胡乱地抵触,按住魏玘的侧颜,将他向旁推开。

她的力道很轻,不为抗拒他,更像是为抗拒自己。

“是。瞧上去,我是成功了。”阿萝道

说着,她撑住他胸膛,摇摇晃晃地起了身,终于迎上凤眸的凝视。

在阿萝眼里,魏玘只看见破碎的星河。她凝望他,用一双同样曳动的泪眸,像是极勉力地、想拂开淡雾,却仍与他迢遥相隔。

她吸了吸鼻子,好像恢复寻常的平静:“若没有你……我还能成功吗?”

这显然是令人各执一词的问题。

阿萝并不在乎魏玘的答案。至少此刻,她已为自己盖棺定论。

许是酒意作祟,又许是这些念头久久积压,借着今日的月光与朦胧,她终于向无察的爱人尽数倾吐:“我做的这些事、所有事……”

“有哪一件,不是像此刻这般,挂在你身上,重重地压着你?”

这句话,阿萝包含了许多,不仅仅局限于翼州,还包括二人身处上京时的过去。

她依然记得:在台山书院,学子们同她往来、攀谈,令她收获了书中所说的萍水之交;在肃王府,聂若山、周文成等人亲切地待她,教会她许多。

这些人,若没有魏玘的存在,恐怕今生都不会与她结识。

正如她施药之时,若没有堂堂肃王,迈出亲近巫族的第一步,又有谁愿意首开先河?

阿萝再度垂首,将自己缩成轻小的一团。

从来无忧无虑、烂漫天真的少女,本也有绵密细腻的一颗心,被世俗赋予了哀愁的能力,把苦楚悄悄藏在心头。

可她藏不住了。对着他,对她赤诚的爱人,她总是很难说谎的。

“为什么呢……”

又起的呜咽被阿萝堵在掌心,越发渺茫,近乎细不可闻。

“为什么……我依然在为你添麻烦?”

——这便是在说魏玘走后之事。

当时,魏玘饮药便离,只留阿萝等人继续施药。眼看肃王不在,一阵私语声低低掀起,嘈嘈切切,传入了阿萝的耳里。

话里话外,尽是对巫族的不满、对肃王的质疑。

对于如此情形,魏玘早有所料,但不甚在意。在决定帮助阿萝的那一刻,他已经作出选择,将无法认同他的百姓归置一边。

正因此,他才走得干脆,更料到辛朗要来寻他攀谈,全然不必久留。

饶是肃王殿下事无巨细、深谋远虑,也不曾料到——那些中伤他、非议他的恶语,无法动摇他分毫,却能刺得阿萝百孔千疮。

而今,往昔种种,皆化作鸩毒般的烈酒,辣得阿萝喉头喑哑。她挪动手指,想掩住面颊,只感到热泪奔淌,自她指间涓涓流过。

阿萝倒下了,瘫在魏玘的肩头。

她像凋败的桃枝,被醉意碾得七零八落。

魏玘没有动弹。

他能感觉到,有一方柔软、湿润的手掌,正在他脸上胡乱攀爬,摸过他鼻梁、嘴唇,向他喉头堪堪滑落,挂在他平整的襟领。

“子玉,你知不知道……”

这一次,阿萝想挤出个笑来,却只打了小小的酒嗝,就恹恹地熄灭了唇角。

“我好想、好想……快些长大,能堂堂正正地……”

“站在你身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