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泼墨

下了朝之后景策走在最后,我站着殿外等着所有人都走了才等到他。只不过景策的心思貌似并不在当下,低着头一直下了龙尾道也没注意到我。等最后整条玉阶上只剩下我俩的脚步声,景策才总算回头看了眼,当即就愣了:“怎么是你?”

我几步上前,笑了笑道:“皇上要看去年一整年户部往外开支的账目,我送过来,正赶上你们早朝,就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想了想又收了笑:“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很麻烦?那个老乡绅真的一头撞死了?”

景策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当时的情形如何咱们都不清楚,但那个老头死了是既定事实了。阿棠那个棒槌,一封辩解的折子都不上,我想给他使力都使不上。”

我想了想,道:“可能是他根本不屑辩解吧。相信他的人哪怕一个字都没有也会站在他这边,不信的人即便他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我自然知道他不在乎朝中的骂名,我也相信他不会干那些事,可皇上知道吗?天下人知道吗?”景策轻轻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恐怖有些难办,事关科举,这是朝廷的大事,我怕那些人会借这件事煽动读书人闹事。”

我皱了皱眉:“都是要考状元的人了,没那么好忽悠吧?”

“你呀,心思还是太单纯,”景策笑道,“士绅士绅,既然有了功名,便也算士绅行列,征地便也征到他们头上来了。而且站队早在开考之前,今年的主考官贺敏我没记错的话是松江人,大仓桥下有千亩水田,如果闹事既能讨主考官欢心,又能保住自己的利益,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听景策这一说我忽然有些心惊,我没考过科举,但身边有现成的参照。二狗子就不用说了,韩棠是延合六年的状元,俞大成是延合九年的传胪,他们都是聪明睿智、高风亮节之人,所以我便把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当成他们那样的人了。可是再想想之前二狗子门前那些人,还有这些张着血盆大口的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不是科举出身的?

“你家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在准备科考的?”景策问我。

我回过神来,站在宫门前点了点头。

“那你最近还是别跟我走得太近了,免得成为众矢之的,”景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换了个与我不同路的方向,“行了,回你的户部去吧,我还得回去写折子。杭州征地的事皇上肯定得派人去查,我虽然去不了,看看能不能保举个人去……”

当天下了衙我想起二狗子那边也好些天没过去了,沿途买了些吃的去看看他。

二月天已经开始回暖了,天黑得也比之前要晚,我到永平坊的时候天都还亮着。

自上次之后那些人就没再来过了,但今天的宅子里不同于往日安静,有水声,还有说话的声音。

我推开院门,就看见大狗子和二狗子正蹲在院子中间,守着个木盆不知道在干什么。

见我进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大狗子蹭地站了起来,二狗子直往他身后躲——就跟小时候他俩背着我做了亏心事时的表现一模一样,只不过位置换了换。

大狗子挠着头,讪讪冲我笑:“玉哥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我把手里的二斤猪肉交给了张伯,直勾勾盯着他俩,“别等着我动手了,自己坦白吧。”

两个人又窃窃私语了一阵子,二狗子这才从大狗子身后出来,冲我勉强笑了笑:“我不小心把砚台打翻了,蹭了一身墨。”

我这才看清二狗子半边脸以及身上全是黑的,之前盆里的水也不见底色。二狗子不自在地又抬手抹了抹脸,“我是怕吓着你。”

结果抹得更像花猫了。

“我去给你换盆水去。”大狗子手疾眼快,抱着木盆跑了。

“打翻了砚台?”我打量着二狗子,这孩子心虚起来手没地方放,就还是在脸上搓,搓得都泛起红来了。

我不忍心再看他,扭头看向了房里。今天天好,应该是张伯把窗子打开通风,他那方碰掉了一个角的砚台好端端放在桌上,地上也没有墨的痕迹。

“怎么翻才能把砚台扣在自己脸上?”我上前把他那只一直在脸上搓的手拉下来,“你这是打算在自己脸上研墨吗?”

二狗子噗嗤笑了,听话地收了手,我想给他把脏了的衣裳也脱下来,二狗子又拦住了我,“我自己来吧,这墨臭,你就别沾手了。”

我看着他自己脱了外边的棉衣扔在一旁,沾了这么大一团墨,这衣裳大抵是洗不出来了。好在里头的衣裳没渗进来,还能穿。

我问他:“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二狗子抿了抿唇,看着挺为难的样子,正好大狗子换了水回来,把木盆往地上一放:“我就说这个事瞒不了玉哥儿,你就别逞强了。”

大狗子抬起头来看着我道:“二狗子出门的时候被人泼了一身墨。”

我皱眉:“谁干的?”

二狗子低着头轻轻摇头:“我不认得。”

“那他为什么要泼你?”

大狗子咬着牙道:“他们肯定是嫉妒二狗子学得好,怕二狗子会试的时候抢了他们的风头。”

说到这我忽然就明白了:“是那些读书人干的?”

二狗子抿着唇站了好久,才默默点了下头。

大狗子忿忿道:“他们真的是太过分了,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泼人一身墨,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看着大狗子又皱起了眉:“你跟他们起争执了?”

“没,”大狗子颇有些无奈地看了二狗子一眼,“二狗子拉着我没让,不然我肯定得跟他们干一仗,在我的地盘上欺负我的人,气死我了。”

我和二狗子都被大狗子身上这股子匪气逗笑了,“还你的地盘,京城什么时候成你的地盘了?”

大狗子一挺胸:“我负责巡逻的地方就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里就不能发生这种以多欺少的事。”

我跟二狗子都笑起来,笑完了我还是拍了拍大狗子的肩:“不过二狗子做的是对的,现在确实不宜跟他们起争执,闹大了反倒对二狗子不好。”

大狗子压着火气点了点头,“这次饶他们一次。”

“二狗子这事多少有点受我牵连,我跟韩棠景策走得近,最近他俩遇上点事,跟科举有关,咱们忍一忍,尽量不给他们火上浇油了。”我看着二狗子,“以后有什么事就让张伯去,张伯办不了的让他去找我,你尽量不要出门了。”

二狗子点头看着没怎么上心,蹲下身继续洗脸,大狗子却有点忧心:“韩大人怎么了?景二哥又怎么了?”

想来大狗子和二狗子早晚是要入到这朝局中的,我把韩棠和景策的事跟他们简单说了说,大狗子听完了一派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个事,我知道,今天下午的时候二皇兄还去父皇那请旨想插手这个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