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罢考

会试当天我起了个大早,想去贡院门口送送二狗子。小莺儿也早起做了红豆汤、芝麻饼,寓意开门红、节节高升,让我带去给二狗子吃。

早上起了雾,我去接二狗子的时候雾还挺大,三尺之内不辨人畜,等到了永平坊才能勉强视物。

二狗子看着倒还挺精神,把需要带的笔墨砚台蜡烛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查无遗漏之后才抬起头来冲我笑道:“好了玉哥儿,走吧。”

我把吃剩的芝麻红豆饼都给他打包好一块放在篮子里,“得在里头待三天才能出来,穿暖和点,铺盖都带了吗?”

“你都嘱咐了八百遍了,”二狗子冲我做了个鬼脸,“本来没什么感觉的,让你说的我都紧张了,直想撒尿。”

“对了,手纸带了吗?”

二狗子:“……还能不能走了?”

出门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起来了,雾散得只剩薄薄一层,飘烟似的笼在屋檐树梢上。

其实长安城里并不怎么下雾,小时候印象不深了,但自从回来之后统共也没见过几回。

倒是牛角山因为树多,湿气大,几乎春秋两头每天山上都是雾蒙蒙的。

长安城的春天倒比牛角山来得要早,随着天气转暖,迎面而来的风里除了雾气还有些暖意,有些树已经开始抽芽了,近看还不真切,倒是远远看上去整个树梢一片嫩绿鹅黄。

二狗子扯下一截刚发芽的柳枝握在手里,作挥毫泼墨状:“玉哥儿,你看我下笔如有神。”

我知道他还是紧张了,这家伙一紧张就返璞归真,要么手不停,要么嘴不停,要么手嘴都不停。我笑笑没戳穿他,只道:“你还没在长安城里好好转一转吧?等你考完了我带你一日看尽长安花。”

二狗子眯着眼睛笑起来:“好啊。”

贡院门口人山人海,大门已经开了,却没人往里进。我领着二狗子从人群最后头一路往里挤,这才看清里头的情形。

有二三十个人齐齐跪在贡院正门口,手里举着个乌木牌位,把贡院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拉了拉旁边一个举子模样的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人一身青布衫,正抄着手看热闹,漫不经心道:“没怎么,罢考了。”

我狠狠皱了下眉,心道这还叫“没怎么”?

青衫人估计是看我惊讶,朝着那些跪着的人努了努嘴,又道:“他们呐都是杭州那边的生员,听说朝廷派了个官去他们那边征地,把他们老师给逼死了,所以他们就在这里跪着求朝廷还他们老师一个公道。”

我皱眉道:“这不是公然威胁朝廷吗?”

青衫人点点头,“可不是嘛。”

我又问:“那你们怎么也不进去?”

“怎么进啊?”青衫人又看了看前面,“他们把门口都堵死了,总不能踩着他们进去。他们自己罢考,也不让别人考,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我:“就没人管?主考官呢?”

青衫人摇了摇头:“还没见着人呢。”

我心道真让景策一语成谶了,有人对他们闹事乐见其成,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还有人想借他们之势对付韩棠,所以才对这些人一再放任。

眼看着就要到开考时辰了,二狗子拉了拉我的手:“玉哥儿,我不等了,我进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再放任这些人继续跪下去,可能真的会引起轩然大波,逼着朝廷做出一些决定。只要有人能进去,科考如期举行,影响也就小一些。于是在二狗子手上拍了拍,“万事当心。”

二狗子笑着点点头,从我手里接过篮子,一直往前没回头,但还是冲我摆了摆手。

遇上那帮人,二狗子小心从他们之间的缝隙里挤过去,刚一迈步所有人都冲着他看过来。

“你是谁?干嘛的?”一个跪着的人问。

二狗子淡定回道:“我进去考试。”

又有人道:“没看见我们跪着吗?”

二狗子没停,甚至又往前了一步:“你们跪你们的,我考我的。”

一直走到最前头,其他举子见有人要进去了,也纷纷往前挤。眼看着还差几步,二狗子却突然被人拉住了。

拉他的是打头那个捧牌位的,冷冷道:“我们不考,其他人也不能考。”

二狗子皱着眉回过头来:“凭什么?”

“是他,我认得他!”有个跪着的人突然道,“他哥是柳存书,跟那个贪官是一伙的!”

我心道一声不好,拔腿就往前冲。

那些个跪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顷刻就把二狗子的小身板盖住了。

有人往前挤,有人往后退,瞬息之间乱作一团。我费了好大劲才往里挤了一点,脚下踩了支笔又差点滑一跤,远远看见有个人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牌位!

“二狗子!”我再顾不上其他,拨开人群就往里冲。

有人在拽我衣裳,还有人在薅我头发,我闭着眼往里冲,可真到里头了,反倒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只看了一眼,我心里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有个小小的身影倒在人群中间,蜷着身子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

一旁的乌木牌位碎成两截,每一截上都沾着血。

我只觉得喉咙里泛起一阵子血味,耳朵里嗡嗡的,忽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有人帮我合力把二狗子从地上扶起来,是方才那个青衫人,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怒斥什么,可我耳朵里还是轰鸣一片,什么都听不清。

直到二狗子拉着我说他没事,那些声音才一点点回来,我盯着二狗子手上的血,是从头上流下来的。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他就是柳存书。”

“是,我是柳存书。”我应道。

我把这一圈人挨个儿扫了一遍,胸腔里滚烫一片,几乎就要按捺不住。使劲儿压了压火气才又说出话来,咬着牙道:“你们既然知道我,就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善茬。不就是罢考吗?今日在这动我弟弟的,我让你们一个都考不了!”

之前那个拿牌位砸人的明显也慌了神,后退一步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叛臣之子,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考?”

“就凭我身为叛臣之子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凭我是皇上钦点的大周第一神童,凭我不用科举就能进翰林院,”我死死盯着他,“你有种就报上名来,不报也行,我总有办法查到的,我保证你今年不会上榜,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那个人哆哆嗦嗦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们的老师清苦一辈子,好些寒门学子交不起束脩,他还是不吝赐教,晚年就守着那两亩薄田过活,他有什么错?贪官恶吏得不到惩处,正义得不到伸张,那这样的朝廷,我不考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