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师兄

我被凌崖子险些气笑了:“我记得当年我买符的时候才五两一张,阿恒那种命格好的只需要一两,这才几年,你涨价涨得也忒狠了吧。”

“非也非也,”凌崖子笑着摇头,“这些符都是我师兄所画,朱砂里头掺了他的血,是真的有福念在上头的。而且这种东西讲究一个心诚则灵,不破财怎么体现你的诚心?一百两一张已经算是我给你的友情价了,你知道我卖的最贵的一张符要多少银子吗?”

我摇头。

凌崖子冲我比了几根指头:“三千两。”

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哪个有钱烧的败家玩意儿会花三千两买一张黄纸?

凌崖子接着道:“若都五两银子一张符,这世上富绅那么多,我还愁这三千张符卖不出去吗?心诚则灵呐少年,有舍才能有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什么心诚,我看你就是看人下菜,还杀熟!”我忿忿道。

“杀熟不至于,”凌崖子道,“我这道符,买过的人就不能再买了。你若是给别人买,我还能卖给你,若是给你和那位阿恒小友求的,那就没必要了。”

我把钱袋子收了回去,“多谢你抬举了,就你这个漫天要价法,卖了我也买不起。”

我俩又对酌了一小会儿,夜已经深了,二狗子也熄灯上床躺下了。我起身又往火炉里添了些炭推到二狗子床边,把里间的门阖上。

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那位师兄……为什么要让你卖符?”

凌崖子抬头看了看我,突然意味深长笑了。

“终于开始问我师兄了。”

我突然生出一种被人看穿了的窘迫感,但再一想,确实是我拐弯抹角打听别人在先,如今被凌崖子挑明了也好,再开口也就坦荡了:“你师兄在做的事可能跟我是一样的,我想知道他到哪一步了,你捡着能说的跟我说说。”

凌崖子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我,“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师兄在干什么事。”

“……”我忽然生出了一种所托非人之感。

“云台山你知道吧,”凌崖子用筷子沾酒在桌上画了个框,又在左下方画了个圈,“位于长安城东北三十里的青龙山上,传说中镇压着帝王九五龙气的地方,属于是皇家道观。历代观主都是由皇上钦点的,除了帮钦天监观天象卜吉凶之外,还会帮着皇上处理一些别的事,但是这些事,咱们不知道。”

“至于我师兄凌霄子,是云台山第八位观主,他从小就根骨绝佳,对道儒佛都有领悟。我们师父羽化后,皇上就点了我师兄当了观主,当时我师兄不过二十出头,我那些师叔师伯们都不服气,一场罗天大醮下来,他们就都闭嘴了。”

我捻着手指心里暗忖,凌崖子怕他这位师兄是真,敬也是真的,说了这么老半天,这么多铺垫,要表达的意思就一个——他师兄厉害。

凌崖子继续滔滔不绝地夸他师兄:“我刚不是跟你说我命格不好嘛,我小时候先帝找人帮我算过,说我活不过八岁,当时我又体弱多病,大家就真没当我能活。我师兄却说我刚一出生就扛过了雷劫,这是木火交辉的命格,一生扛过三道劫,将来定会福厚清贵。他把我从宫里带出来,但当时他也还小,就把我寄养在师父名下,实则关于我的一切事宜都是他来负责的。第一道劫我出生时已经过了,第二道劫就在我八岁那年,我在后山捉野鸡,一个不当心从山上摔下去了。其实当时跟我一块的还有两个小道士,但他们知道我是皇子,怕到时候把账算到他们头上,回去竟然一个字也没说。后来还是我师兄,腰上缠着绳子在崖底和崖壁上找了我三天,找到我的时候真就剩一口气了。”

说到这我心里触动了下,所有人都放弃了的人,只有这一个人珍之重之,不惜代价也要保全下来。也难怪凌崖子对他师兄言听计从,他虽然喊的是师兄,说一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我记起当日在望仙台上皇上和徐明说过关于劫的什么事情,惊道:“那你的第三道劫……”

凌崖子点了点头,“我师兄算的,就在明年,就在长安附近。所以这次回来我会待久一些,没事就来找你喝酒啊。”

照凌崖子所说,之前那两次劫都是险之又险,他倒是心大,我都忍不住替他担心:“你就不怕吗?”

凌崖子混不吝地喝了一口酒:“怕有什么用?不是还得吃饭睡觉,总不能天劫还没来,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吧?”

我笑了笑,跟他碰了碰碗:“也是。”

“而且为了这次的劫,我师兄准备得挺充分的,之前他画的那些符也是积善德的,虽说我也没积下多少……总之有我师兄在,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我就该吃吃,该喝喝。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日后肯定时常来找你,你别嫌我烦。”

我笑道:“你堂堂一个王爷,我怎么敢——但下次你得记得带酒,我一个小官,俸禄很低的,再这么喝几次,别说买符了,我只怕吃饭都有问题。”

“这都好说,改天我给你偷几坛皇上的好酒。”

“喝了不会被抄家吧?”

凌崖子推了我一把,估计是喝多了,手劲有点大:“你有家吗就抄家,还能抄了老相爷家不成?”

我点点头,“也对,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就喝。”

“喝!”凌崖子又跟我碰了碰碗,把碗里那点酒底子一饮而尽。

喝到最后这人往桌上一趴就睡过去了,我想推他去床上睡,结果这人喝醉了跟头死猪似的,拽都拽不动,只好作罢。

到最后我也没问他关于凌霄子在鬼市上的事,估计问了他也不会说——这人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得很,如果那些事情真是皇上叫凌霄子去查的,那凌崖子必定一个字儿都不会透露给我。

我这会儿也喝得差不多了,脑袋一沉往桌上一趴就起不来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只是回忆了一些往事。

我迷迷糊糊回到了破庙。

大年三十的鞭炮声打一早就没停过,凌崖子换上了洗干净的道袍,擦了把脸,从柴房出来跟我们道别。

他送给我们一人一截用红线缠着的桃枝,最后消失在鞭炮炸起的滚滚烟尘里。

阿恒突然拉了拉我的手,道:“走,我们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哪儿。”

我俩穿过烟雾,途径半山腰老头的棚屋,跟着凌崖子一直上了山。

冬天的牛角山上萧条的很,树叶都掉光了,纵横交错的枝干将阳光分割得支离破碎。

凌崖子踩着这些阳光往深山走,一直走到了一处悬崖旁。

那里背着我们站了一个人,长身玉立,一身蓝袍,笼罩在清晨山岚与晨光之间,恍若仙人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