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李祎

凌崖子跑了,小太监在寒风中凌乱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去追凌崖子还是该回去禀告皇上。

我记得当初凌崖子在我家借宿时那些张口闭口的规矩就是他师兄给他立的,如今看来凌崖子怕他师兄当真是怕到了骨子里——比对当今圣上还要畏惧三分。

我跟这位师兄道长在台阶下僵立了片刻,我开口问道:“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道长冲我轻点了下头:“在鬼市。”

果然如此!

前一阵子我跟阿恒第二次进鬼市时跟我们同行的那个道人果然就是他,我急忙追问:“你那天跟着他们一道走了,后来可看到什么了?”

道长还没说话,徐明就从殿里出来了,冲这边躬了躬身:“凌道长,陛下有请。”

这位凌道长冲着我微一颔首,便目不斜视跟着徐明进去了。

我心里疑窦更甚,当初我押运粮草的时候就有人提醒我们中间有内鬼,后来我们一路查到鬼市,又恰好遇上了一道而来的凌道长。这位凌道长明显是追着陈楚山在查,他是凌崖子的师兄,而凌崖子又是皇上的五皇弟……难不成皇上早就知道陈楚山的存在,才让这位凌道长暗中帮他调查?

再结合我第一次在鬼市遇见凌崖子的时候,如果我上面的猜测都没错的话,那皇上早在四年前就在查跟陈楚山有关的事情了。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殿门紧闭的紫宸殿,越发觉得里面的人深不可测了。

凌崖子说要找我喝酒不是客套话,当天晚上就找上门来了。只不过这人没带酒也没带菜,是空着手来的……

这哪里是找我喝酒,分明是蹭饭来了。

我看着他这一身装束,那件反着光的道袍已经换下来了,应该也洗过澡了,但身上的却不是什么锦衣华服,而是另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头发用根树杈松散别着,就这么一看……还是个穷道士。

“这个时辰,”我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天色,“东西市的酒馆都要打烊了,这里的话……”

我回头看了看门口,“我得跟老相爷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凌崖子摆摆手,四下看了圈,最后目光对准了墙角堆起来的柴火垛:“我看那儿就挺好。”

回你的望仙台待着不好吗……

最后我想了想,从家里捎上两坛酒,领着凌崖子去了永平坊的宅子。

这个时辰说早不早说晚也不算晚,我隔着门板缝往里瞧,二狗子房里的灯还亮着,应该还在读书,但张伯屋里已经黑了。我刚轻轻敲了一下门屋里就有人出来了,二狗子轻手轻脚上前给我们开的门,看着我笑道:“玉哥儿,你怎么来了?”

再一看我身边的人,惊喜道:“你是……凌崖子道长?!”

凌崖子端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点头笑道:“好久不见,你是那个……二傻子小友吧?”

二狗子:“……”

我轻咳了一声,纠正道:“二狗子。”

凌崖子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几年不见,二狗子小友长高了不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先进来吧。”二狗子侧了侧身,让我俩进了宅子。

张伯住在西厢,我们陆续经过没惊动他,进了堂屋我才发现屋里其实并不暖和,一张嘴就能呵出白气来。我掀开炉子看了眼,几块木炭早都发了白,看上去就快灭了。

我皱了皱眉:“怎么不添炭?这么冷你能坐得住?”

二狗子忙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又提来个小铜壶支上要给我们烧水,边忙边道:“我是故意没添的,太暖和了容易犯困。你们是要温酒吗?家里没有酒壶,用碗行不行?”

我把他手里的火钎子接过来,“我们自己来,你去忙你的吧。”

二狗子看了看我,笑着道:“好。”

“以后把炉子烧旺些,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别学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歪门邪道,脑子都不清楚了还读哪门子书。”

二狗子还是含笑看着我:“好。”

我被他盯得心里有点发虚,揉了揉脖子:“你站着干嘛?”

二狗子:“好。”

起身笑眯眯的进了里屋,直到坐到书桌前才收回了放在我身上的目光。

一回头,凌崖子也正含笑看着我,搓了搓手冲我道:“不知道方不方便借用一下厨房,我还没吃饭呢。”

我嘴角一抽:“皇上不管饭吗?”

凌崖子啧了下嘴:“我师兄辟谷呢。”

“你师兄辟谷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辟谷的时候谁敢吃饭?”凌崖子两只手攥在一起上下一拽,“头给你扽下来。”

“……”我指了指厨房方向,“你自便吧。”

炉子里的火没烧透,很快就重新点着了,等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凌崖子端着一碗面,一碟萝卜干刚好进屋。

碗往桌上一放我就闻见香味了,往碗里一瞅,面条粗细均匀,面汤澄清,上面漂着一层油花,还点缀了几粒青翠的葱花。原本已经吃饱饭了,再一闻这个味道我还是有些饿了,这才想起来当初在牛角山的时候,这位凌崖子道长就是靠着一手好厨艺,在阿恒的虎视眈眈之下从腊月二十五一直混到了大年三十。

早知道就让他给我也下一碗了。

“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二狗子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我回头去看,只见二狗子眼睛还在书上,鼻子却抽了抽,笑着道:“大半夜吃的这么香,还让人怎么安心读书?”

凌崖子笑问:“还有多余的面,你吃吗?”

二狗子斟酌一番摇了摇头:“吃饱了又得犯困了。”

“人能克己身无患,这孩子日后有出息。”凌崖子边吸溜面条边道。

我笑笑,再与他说话时压低了声音,免得打扰二狗子读书。

凌崖子三两口吃完了面,开始倒腾桌上温好的酒,二狗子这里没有酒具,凌崖子从厨房里找来两个碗,我俩一人倒了半碗,就着萝卜干边吃边喝。

凌崖子问:“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逃难?科举?你考上状元了?”

我问:“你还记得大狗子吗?”

凌崖子喝了口酒点点头。

我接着道:“他现在是你侄子。”

凌崖子一口酒喷了出来。

尚来不及擦,他又赶紧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严肃谨慎里又混杂着几分兴奋:“是皇上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吗?”

“……话本传奇看多了吧你?”

我把大狗子的身世简单提了一嘴,反正这些事也不是秘密了,他要感兴趣明天找个人一打听也就清楚了。我倒是对他的身份更感兴趣一些:“你堂堂一个王爷,干嘛放着荣华富贵不享,要跑去当道士?”

凌崖子跟我碰了碰碗:“我俗名叫李祎,身份就不用多说了。我出生的时候据说天降异象,一道惊雷劈了承香殿,我也跟着差点就夭折了。出生后身子一直也不大好,后来找了个道士给看了看,那道士说我命格属木,金克木,不适合长在宫里,后来先帝就把我送去云台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