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年关

年关将近,韩棠带回了第一个好消息。

他带着从江南道收上来的税银返京,共计八百一十万两白银,走的水路,先抵洛阳,然后再走陆路回京。

押运税银本不关刑部什么事,但景策主动请缨,讨了个差事到洛阳接人去了。

户部那些烂账总算赶在朝廷封印之前誊抄完递上去了,我也得了片刻清闲,虽说洛阳去不了,但赶在韩棠和景策回京那天得空去城门口接他们。

几大车贴着封条的官银陆续进了城,直接由早就候着的户部官员接手,所有税银暂且封存银库,等明年开了印再进行清点分派。

我坐在城门口的小摊位上点了一盘黄豆,边吃边看他们交接,户部的官员打着官腔奉承:“韩大人这一趟辛苦了!要不说皇上器重韩大人呢,这户部怎么也收不上来的税韩大人一去他们就乖乖交上来了,国库里有了这些银子咱们也能安稳过个好年,这都是托了韩大人的福呐!”

韩棠客套回敬:“都是替皇上办事。”

“话不是这么说,都是替皇上办事不假,但事办的也有好坏之说,韩大人有了这一层功绩,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小的在这里先恭贺韩相爷了。”

那个户部官员探身过去在韩棠耳边说了什么,低着头一脸淫笑,韩棠还是低着头表情淡淡的,我却从其中读出了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景策站在一旁闲来无聊四下张望,正巧看到我这里,笑着冲我眨了眨眼。

我把目光从韩棠身上抽回来,对景策回以一笑。

户部官员又纠缠了大半天才总算有了要收尾的意思,临走又盛情邀请:“户部侍郎张大人在顺福楼设了宴为韩大人接风洗尘,韩大人真的不肯赏脸吗?”

“我们已经有朋友在等了。”

这话是景策说的,说完了还不忘往我这里看了一眼。

户部官员顺着景策的目光看过来,我手上一抖,手里的黄豆吓掉了几粒,心里暗骂了一句,赶紧站起来冲那个户部官员施礼。

“这是……”户部官员满脸疑惑。

“下官柳存书,现任户部书吏,见过刘大人。”

户部官员脸上的疑惑变成了震惊——这俩人宁肯跟一个书吏吃饭也不肯应户部侍郎的邀,脑子没病吧?

景策笑着道:“这是我的一个贤弟,如今刚调到户部当差,跟孙大人同在一个部里,日后还望孙大人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孙大人擦着额头上的汗应道,“原来是景大人的弟弟,果然是英才出少年,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又拱手道:“下官柳存书。”

“柳……柳存书?!”孙大人双目一瞪,“你是那个……那个……”

我无奈笑了笑:“下官正是那个。”

刘大人总算不再纠缠了,黑着脸同韩棠和景策作别:“既然两位大人有约,小的就不便打搅了,咱们改日再叙,改日再叙。”

等那位孙大人押着税银走了,景策和韩棠才漫步过来,一张四方小桌他俩挨着坐下来,我有点担心地看着景策:“孙大人是生气了吧,你们跟我吃饭不跟他吃,他不会觉得你们轻慢,故意冷落他吧?”

“本来也瞧不上。”景策一点也没含糊,自顾自从盘子里也抓了一把黄豆粒,嚼的咯嘣作响:“他口中的那个张大人,绍兴那边的水田,属他占的最多,这些税银里他家交上来的就有一车,你看他明面上笑嘻嘻的,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咱们呢。”

我听着景策说话总有一种痛快的感觉,像这样明目张胆地表达爱憎,不想赴的约就不去,不想见的人就不见,我没有这样的底气,只怕韩棠也没有。

可能这就是世家的底气吧。

景策问:“咱们吃什么?”

我无奈道:“我可没有银子给你们在顺福楼设宴。”

“顺福楼有什么好吃的?”景策道,“他们的招牌肘子我都吃腻了。上次咱们在城门口吃的那个,叫什么来着,里面有各种豆子的那个。”

我愣了愣:“……黏豆粥?”

“对,”景策一点头,“就吃那个吧。”

于是我们仨坐在城门口,一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黏豆粥开始喝,景策还自告奋勇,教起了韩棠怎么喝粥:“你得转着面喝,贴着碗沿往上吸溜……哎,对,就是这样。”

韩棠吃了两口放下碗来:“我知道怎么吃……以前喝粥,都是这么个喝法。”

景策一愣:“……是吗?”

“不只是喝粥,还有菜糊糊,地瓜汤,喝得快的能多分一碗,所以大家都是贴着碗壁转着面喝,这样凉得快。”

我忽然想起来,当初含凉殿上跟韩棠比试时,新科状元一身红衣,脚上穿的却是一双褪了色的布靴。寒门举子,金榜题名,本是风光无限的时刻,却因为我一时兴起的捉弄,站在大殿之上受众人指指点点。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不过换来了这群达官贵人的一笑,我突然不敢想他当时是个什么心境。

而且听说韩棠还是个从小就没了父母的孤儿。

若说景策的成功还有几分靠的是家族的庇护,那韩棠能有今日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

景策也放下了碗,转而拿起汤匙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粥:“我还以为能带你吃个稀奇呢,没成想都是你以前吃惯了的。”

我也觉得陪着这两位人中龙凤在这里喝黏豆粥过于磕碜了,提议道:“我知道城东一家酒馆,也做菜,可以去尝尝。”

说来还是凌崖子领我过去的,这穷道士闲来无事就在长安城里瞎溜达,勾栏瓦舍、秦楼楚馆都被他逛遍了,连那些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馆子也没放过,出来一趟回去就挨他师兄一顿打,隔两天屁股好了就再出来瞎折腾。

城东这家酒馆价格公道而且味道不错,因为位置偏僻一些知道的人也少,环境很是清净。我那天跟凌崖子围炉观雪喝了一下午,到最后这人果不其然又醉了……我买的账。

我原本就打算接上韩棠和景策一起过去的,没成想竟被叫着在大街上一起喝起黏豆粥来。

起身欲走,韩棠却又端起碗来:“等我喝完,这一路被寒风吹透了,喝这个正好。”

喝完了粥我们仨再一路往酒馆去,走的不是大道,而是七拐八绕的小巷子。临近新年,这几天一直很暖和,沿途都在张灯结彩,还有小孩子拿着鞭炮四下追逐打闹,擦着我们跑过去,带起一阵硝石味。

大道上的雪都化干净了,这些小巷子里光照不足,在墙角还积着一堆雪。雪水化了流到路上来,满是泥泞。我有些过意不去:“前面就快到了,我那天来的时候天寒,没化雪,早知道这么难走就不带你们来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酒好喝就成。”景策笑着道,“而且这路也不算多难走,我记得那年寒冬阿棠跟我去西郊赏梅花,那路才叫一个难走。马车陷在泥里走不动了,我俩只能舍下车徒步走,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最后好不容易才到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