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征战几人还

十三枚悬魂钉,他们取出了十一枚,还有两枚因为太贴近命脉没敢动,但暂且无碍性命。

阿恒又过了一天才肯放人进来,一次只准进来一人,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中间必须间隔两个时辰。

倒是他,寸步不移地守在床榻边,捧着本县志欲盖弥彰,一得了功夫就从书后头偷摸瞅我,搅得我觉都睡不好了。

第一个进来的是小莺儿,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问我:“玉哥儿你好点了吗?阿恒哥哥说你受了很重的伤,你疼不疼啊?”

我摇了摇头,“不疼了。”

“那就好,”小莺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些天发生的事跟我掰扯:“那天看见你躺在床上,不睁眼也不动,怎么叫你都不答应,可吓死我了。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伤,也不敢动你,阿恒哥哥眼睛也是红红的,谁都不搭理,吓得我也不敢跟他说话。这些天你不在,大狗子也被他们藏起来了,我自己一个人住,到了晚上有点儿害怕,还好有子珺哥哥每天来陪我说说话。我想去找二狗子来着,可是又想起你说的不能让别人知道二狗子的身份,所以忍住就没去了。这些天我已经把这里摸清楚了,玉哥儿你只管好好养伤,晚上我给你熬粥喝。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就回家吧,将军不知道回去了没,还有鸭子和鹅好些天都没喂了,我不太喜欢这里,有点想家了。”

我看着小丫头低垂着头,眼里两颗小金豆滴溜溜直打转,想来这些天也受了不少委屈。我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刚抬起个被角就被阿恒按下了,抬头冲着小莺儿道:“时间到了,出去吧。”

小莺儿扁了扁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小心试探着在被子上拍了拍,“玉哥儿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等人走了我忍不住埋怨阿恒:“你这么着急赶她走干什么,没看见她一直在忍着吗?”

“就是怕她忍不住了才让她走的,”阿恒不由分说替我掖好了被角,“她一哭你肯定又得心疼,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深思忧虑太多,好好吃药好好睡觉才能养好伤口。”

我笑道:“我现在一天清醒不了两个时辰,再睡都睡迷糊了,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了。白天睡多了夜里也是睡不着,你再陪我说说话吧。”

我就知道阿恒吃软不吃硬,这会儿果然见脸色还是冷着,但语气已经软下来了,“你想说什么?”

我还是被被窝里伸出了两根手指来拉住了他,“跟我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阿恒皱了皱眉,好在是没再强势让我缩回被里,抿了抿唇,只道:“这一年不算太平……”

“刚开始他们只是小范围地试探骚扰,攻陷了边境好几个镇子。他们以骑兵居多,行动灵活,抢完了就跑,一进了草原就没了踪迹。我们当时那个主帅就是个棒槌,被偷袭了两次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竟然提出让我们把兵力分散开来。结果自然是中了敌人的圈套,他们突然集结了大批力量进攻我们的左翼,主部队回拢不及,左翼先是被断了粮草,又被多于己方几倍数量的敌军围困了好几天,损失惨重。”

我虽然看不到战场上的场景,但也能想象得出几分当时的情形,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你当时在哪儿?”

阿恒点到即止,冲我挤了个笑出来,“好了,今天说的够多了,你该休息了。”

我拉住了他,“你当时就在左翼,是不是?”

阿恒突然哽住不动了,整张脸隐在阴影里,神色阴鸷得吓人。

“我们那个主帅……”阿恒的呼吸突然浑浊起来,明明吐出来的气息炙热滚烫,可我却能明显感觉到他骨子里渗出那种淬了毒的寒意。

“他以为这又是什么敌方设下的陷阱,竟然选择断臂续命,主动放弃了我们。可怜我那些弟兄们一直还在苦苦坚守,没有粮草就吃草根喝露水,再后来就吃战马,吃死人尸体。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被抛弃在茫茫荒漠里了,竟然还在傻傻等着不可能出现的援军。有个孩子比大狗子没大出几岁,因为家里吃不上饭了才谎报了年纪出来从军的。就是他负责出去求援,结果被突厥人发现,一路栓在马屁股上拖回来的,半张脸都磨没了,手里还牢牢攥着我写给他的求援信。”

我一时间心里像被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喘不上气来,想起阿恒没给我写信的那几个月,忍不住发起抖来。

阿恒察觉到我的异样,及时止住了话头,这次再问他什么却都不肯说了,只是强势地把我圈在被窝里,“你好好睡一觉,睡得我满意了,让你见一见柳骞。”

“老师?”我眼前一亮。

阿恒脸色一沉,“一炷香还没睡着的话今日就算了。”

我立马阖上眼睛,“我睡着了。”

等我再醒过来时房里已经暗了,我一睁眼便开始询问:“老师呢?”

床头边果然响起一个回声:“看见我时都没见你这么激动。”

“我哪有不激动,”我赶紧讨好道,“我当时不都激动地昏过去了吗?”

即便光源昏暗,我还是能感觉到阿恒冲我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站起身来:“等着,我去给你找。”

柳骞进来的时候捧着一盏微弱的烛灯,更映得银鬚斑白,面容清癯。

我被那束光晃得眼眶发酸,很没出息地抽了抽鼻子,“老师……我还能叫您一声老师吗?”

“你觉得呢?”柳骞反问我。

我一时有些心虚:“柳家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还以为……你不想认我这个学生了。”

回过神时,才发现被子一角已经被我拧的有些发皱了。

柳骞长叹了口气,“当年出事的时候你还小,不管柳俞英是否真的谋逆,都与你无关。”

我忽然一怔:“老师,什么叫‘不管我爹是否真的谋逆’?”

当年柳家谋逆满门抄斩已经是昭告天下铁板钉钉的事了,那老师这句话又是从何而起?

柳骞却是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在柳铺的时候,你不肯与我相认,我权且以为你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但是小书你记得,你在我门下一天,就是我的学生。这辈子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可以报我的名号。”

我心头一暖,鼻子却酸了,“我以前竟然还嫉妒过二狗子,可以那么心无芥蒂地叫你老师……”

柳骞笑了笑,“那孩子跟你有几分像,却又不像。”

“哪里像?哪里不像?”

“他也是有几分聪慧在身上的,却不像你以前那么张扬。”柳骞顿了顿,“至少他不敢在我背上贴王八。”

我面色一囧,真没料想这样的陈年旧事柳骞还能记得,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我那不是不懂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