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修远路漫漫

老师在这儿的时候阿恒倒是没赶人,我已知自己的命数,难得放下心头重担跟老师聊了一些以前的事。小时候顽劣,调皮捣蛋的事干了不少,老师宽容不跟我计较,只是这些记忆许久未碰了,这会说起来倒像是前世的事情了。阿恒双手抱胸背倚着五斗橱静静听着,脸色被烛光映得忽明忽暗,一双眸子似水,柔缓地投射下来,我心里一片澄澈。

说说笑笑夜就深了,送走了老师,滕子珺还在门外想进来瞧瞧,被阿恒抬臂一拦,“今日时辰到了,你明日赶早吧。”

我哭笑不得,想必大狗子在信里告了不少滕子珺的黑状,阿恒这才如此态度。不过在我这件事上滕子珺也算出了不少力,我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冲着门,对阿恒道:“让他进来吧。”

阿恒还是未动,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侧了侧身,滕子珺这才小心翼翼探了个头进来。

我冲人点头致意:“多谢了。”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滕子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差点害了你。”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单是请来了老师这一点就知道他当真是不遗余力把该想的法子都想了,我这会儿也没办法做出什么表示,只好冲人笑了笑,“还有小莺儿和大狗子,这段时间承蒙你关照了。”

“举手之劳而已,”滕子珺忌惮阿恒的威慑还是不敢贸然进来,从门外探进来半个身子问我:“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好多了。”

“那就好,”滕子珺也跟着点头,四下瞅了瞅,最后问我:“圣上钦派下来接手此事的人估计不日就能到了,你可想好怎么说了吗?”

我看着头顶悬挂的竹帘出了一会儿神,半晌后轻声道:“实话实说就是了。”

“那你怎么办?”滕子珺又迈了一步进来,“你不能还像在公堂上那样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吧,你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实在不行就说你这些年来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成人有多么多么不容易,不看功劳看苦劳,最起码得争一争,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呢……”

滕子珺还大有要一直说下去的意思,我出声打断他:“我心里有数。”

门外阿恒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我怏怏打了个哈欠,“我今天是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

话已至此,滕子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道一声“你好好休息”,这才转身走了。

滕子珺离开好一会儿了阿恒还是靠着门没动,直到我抖了个哆嗦,这才掩了门,把火盆子又往我这边挪了一些。

我舒了口气,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滕子珺这人虽然看着不太靠谱,但其实人还不错,待人真诚,小聪明也有,在这县衙里当个捕快有点屈才了。”

阿恒冷声道:“改天把他调到军营里给他个小头头当当。”

“阿恒将军好生厉害,”我笑道,“那我这算不算走后门啊?”

阿恒的脸色却一直没有缓和,声音冷若寒冰:“你知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

我轻轻叹了口气,想来我的事、大狗子的事,这些天来阿恒也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而且朝廷派来的人也快要到了,有些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只好道:“阿恒,这些天来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件事,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既然话说到这里了,不妨就直说了,在这件事上,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什么叫我不要插手?”阿恒冷笑了一声,“是说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带走,送上断头台吗?那你怎么不直接就在这里把我杀了,到时候你要死要活自然没人拦着你了!”

我皱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自己痛快赴死,然后让我给你守一辈子活寡?”

“那你想怎么管?!去求景行止吗?还是景云韶?让我以后对着那些抄我家的人、踩着我族人鲜血一路爬上去的人感恩戴德?”话说的急了,震的胸口一阵阵发疼,我停下来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道:“自你我相识以来,大多数事情我都是听你的,就这一次,你就依了我吧。”

阿恒偏开了头,“我不求他们,我有自己的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无论什么办法你都没办法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择出去。你从家里逃出来,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从死人堆里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才坐到今天的位置,又何必为了我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可我那些前程都是为了你!”阿恒眼里的情绪快要漾出来了,看得我也跟着一颤,心痛如刀绞,原来也不比那悬魂钉差到哪里去。

“你知道我被围困在漠北的时候在想什么,我身边的兄弟们每一天都有人躺下,他们临死的时候眼里或恐惧、或愤怒、或绝望,在那种环境下任何一点情绪都能把一个人吞噬掉。可我当时什么都没有,因为我想的都是你!你的一颦一笑就值得我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我为了你那么努力地活下来,你怎么就不肯为了我也争取哪怕一点点呢?”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活呢?”我觉得身上的伤口隐隐又疼起来,狠狠抽了口气才得以继续道:“我还没看到二狗子金榜题名,小莺儿及笄出阁,还有大狗子……那道宫墙里明争暗斗,他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但凡有一线生机,我必然会争取,你当我这么些年来当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发现吗?我做了这么久的准备难不成就为了乖乖赴死?只是……只是这件事你不能掺和进来,我现在能赌的就是陛下的一念之仁,没有你我还能有一些胜算,可陛下若是知道我的背后还有手握重兵的景家,他能放心让我活下去吗?”

阿恒唇线抿得薄纸一般,最后终于是不作声了。

一直到下人熬好了药送过来阿恒才有了动作,开门的时候估计把门外的人吓了一跳,磕绊了一阵子才把大夫嘱咐的话说全了。

阿恒冷冷嗯了一声,把药碗接过来一把拍上了门,又把人吓了一跳。

看着阿恒端着药碗过来,我挣扎了几下,想要坐起来,立即就挨了阿恒一记眼刀,“老实躺着。”

我看着碗里漾着的黑色汁液就一阵难受,扭了扭身子,“你先把药放下吧,还有……你能不能也先出去下。”

阿恒抬眸扫了我一眼,冷笑道:“怎么?现在连看我一眼都觉得难受了?”

“不是……”我咬咬牙,只好如实道:“你先出去……我想小解。”

阿恒愣了愣,随之把碗放下,从善如流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夜壶来,面不改色地帮我褪了裤子,把壶口对准了:“尿吧。”

“……”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耳朵一红,赶紧去接那物件儿,“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