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终得故人归

少年自光里而来,一身银光铠甲,云霆披风猎猎,手执长枪,恍似神兵天降。

他总算是兑现了承诺,少年将军英姿勃发,无人可敌其锋芒。

我心里压着许久的那口气总算松下,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我这辈子都没睡得这么踏实过。梦境香甜柔软,没有苦痛,没有看不清的前路,好像回到了过去过得很慢的那些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光涓涓往前流淌,每日忧心的只有一日三餐。

我好像在梦里走过了春秋四季,嗅到了牛角山上的风和露,野湖边草木的清香,听到了夏夜里的虫鸣蛙叫,寒冬大雪压着残枝呻吟。最后有个人将我轻轻揽进怀里,安慰我一觉醒来又是一个晴天。

再后来我就醒了,因为我听见了小莺儿的哭声。

知觉渐渐回归,先是疼,从四肢百骸里席卷而来的疼,持续而尖锐地拉扯着神经,疼得我直犯恶心。我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人在这样的情形是不可能睡着的,方才那可能是人在濒死前对疼痛的一种麻痹,我要是跟着睡过去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再之后是小莺儿的哭声,小丫头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小时候稀疏的几根黄毛也能撺两个麻花辫了,就是一哭起来这幅公鸭嗓一直没见改善,以至于我一听到这声音还是如临大敌,这才硬生生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最后是掌心里一点温暖,一缕细若游丝如温水般的触感沿着掌心缓缓而上,最后汇集于气海丹田,这才护住了那一点薄弱的心脉,不至于枯竭而亡。

至此所有的感觉都回归了,可我就是睁不开眼。

我听见阿恒开口问:“他怎么样了?”

有个陌生些的声音回道:“除了身上这些你看到的,还有就是前胸遭过碾压,肋骨断了两根,手上受过拶刑,指骨断了三根,腕骨和脚踝关节都有反复被拆卸过的痕迹。这些都还好说,如今最为棘手的是他身上这些钉子。”

一声叹息滑落:“悬魂钉,一钉摄魂,两钉出窍,这些钉子上带着旋纹,全都是旋转着钉进各处关窍里。如果强势取出,势必牵连出皮肉,按照相反的方向旋出,他便得再受一遍当初的罪。”

一提到那些钉子我便心生恶寒,身子控制不住打摆起来。阿恒抱的更紧了些,小声安抚。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静下来了,之前说话的人应该是出去了。

“玉哥儿,你睁眼看看我,”阿恒在耳边轻轻唤道,声音艰涩阻滞,似是在狠狠压抑着情绪,再开口时却带上了几分潮湿气,“我回来了,你说我再回来还要给我煮面吃的……你不是答应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都等我的吗?”

有一点冰凉滴到我脸上,心里跟着一颤,终于是缓缓撑开了眼皮。

“阿恒啊……”光线太亮了,我眯了眯眼才勉强睁开,阿恒的轮廓逐渐清晰,眉眼间较走的时候多了几分英气,只是脸上挂了两行泪痕,叫我心疼不已。

我想抬手给他擦擦眼泪,却受制于身体里那几枚铁钉,只能作罢,皱了皱眉,“你怎么瘦了?”

阿恒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沉声埋怨道:“你还有脸说我。”

我垂眸打量了一眼这一副残破身子,不由苦笑,“是啊,吓到你了吧。”

阿恒张了张手,想是想要抱我,却又无处下手,最后只是把手收回去埋在脸上狠狠抽了口气,“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吓我了。”

以后……我遥想下那个前路叵测的以后,只怕再想吓他也没有机会了。

勉强扯了个笑出来,“以后不会了。”

这会儿清醒一些了,后知后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恒清了清嗓子,这才抬起头来,眼眶还是泛红,但情绪已经收住了,“小秋……就是我留在柳铺的那个随从写信告诉我的,我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却还是来晚了。若我能再早一些过来,你就不会……不会受这些罪了。”

“阿恒,阿恒……”我无奈之下也只能动了动手指,把指尖搭在阿恒攥成拳的手上,安抚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命里该有这些。我苟且偷生这么些年,总该受些天谴,但跟那些安稳踏实的日子比起来,我就不觉得苦了。”

“我不会让你白受这些罪的,那些对你动过手的一个也逃不了。”阿恒咬牙切齿道,“那个死胖子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便宜他了,别人我定要让他十倍百倍偿还给你。”

说起那个胖太监,我倒是想起来了,“胡庸到底是宫里的人,你到时候上一个请罪帖,别被人拿下把柄。看在景皇后的颜面上陛下应该不会为难你。”

阿恒把我的手放回被子里,“你别想这些了,我心里有数,你好好休息。”

“好。”我闭上眼睛,思及梦里听见的哭声,又睁眼问道:“两个孩子呢?还有柳老和滕子珺呢?对,还有林将军,他还在狱里吗?”

“小莺儿在外头等着,大狗子……他被那个县太爷看护起来了,如今谁也见不着。”

我点点头:“还算他聪明。”

那些人无论怎么折腾我他都不用管,反正最后不会算到他头上。但大狗子身份特殊,若在这县衙里出了差池,他十个脑袋都不够掉,所以倾尽全力把大狗子看护起来才是上上之策。

“柳老、姓滕的还有老头都很好,你别瞎操心了。”

“小莺儿看见我这样吓坏了吧,你让她进来……”

“你现在谁也不能见,”阿恒替我把被角掖好,“你先睡一觉,一觉睡到明天早上我就让你见小莺儿。”

阿恒不由分说,我也只好作罢。

只是第二天一早也没能见到小莺儿,阿恒端着一碗药进来嘱咐我喝下,只道他们想到办法取我身上那些钉子了。

“什么办法?”

“这你就别管了,你就安心把药吃下去,好好睡一觉,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我刚睡醒。”一边埋怨,一边却又就这阿恒送过来药匙把药都喝了。

这药有安眠镇痛的功效,不消一会儿我便觉得神思恍惚,意识混沌起来。

药下的剂量很足,中间却还是醒过两次,一次是阿恒把我抱进一只盛满了冰水的大浴桶里,彻骨的凉意激地我一时清醒过来,紧接着便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沿着掌心传至心脉处。

中间还疼醒过一次,看见大夫长舒了一口气,从我身上抽出了一根两寸长的钢钉,一簇鲜血随之窜出,慢慢化开在冰水里,没了踪迹。

再次醒来就是半夜了,伤口上用了药,虽然还是疼,但骨子里那股怎么也暖不过来的冰凉消失了。阿恒趴在我身边睡着了,一脸倦色,但两只手还是紧紧牵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