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沉痛入骨髓

我几乎是刚刚合眼便又被拖了出去,筋疲力竭之际分出一点神思来纳闷,那胖太监明明是自己扛不住了才把我送回去的,怎么这么会儿功夫便又精神了?

直到看到等着的人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是朝中的另一方势力到了。

来人看着不过一个半大少年模样,身架还没长成似的,细胳膊细腿,坐在之前胖太监的圈椅上就有些不够看了,怎么都像小孩偷坐了大人的椅子。

这人肤色极白,几乎不带一点血色,又着一身黑衣,在这昏暗的地牢里映出一种类似于隐青的玉石质地,让人看着心里就发寒。

去提我的那些人把我带到那少年跟前便松了手,我膝下一软,跪也跪不住了,堪堪伏在地上。便见一只黑靴慢慢挪至眼前,拿脚尖挑了挑我的下巴,啧啧两声,“那个胡屠子就是个粗人,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看看,好好的一个人,被折腾得都脱了形了。”

我实在是困得紧了,想着这些废话不听也罢,这一折腾又不知道得折腾到什么时辰去,逮着个空隙便要睡过去了。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凑到了鼻子下,甫一吸气,一股浓烈刺激的腥臭味直窜脑门,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肠胃都掏空了,最后也只是吐出了一点墨绿的胆汁来。

少年收走了一个褐色的小瓷瓶,吩咐人将我提起来,手脚绑缚在一旁的刑架上。

“既然你不听,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帘来,缓缓展开,映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铁钉来。

这些铁钉想必是特制的,寸长的钉身上精雕细琢,都带着两条盘旋而上的螺纹,在扑朔的烛灯下闪着寒光。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也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什么时候你的回答我满意了,便放你走。”

黑衣少年斟酌一番,挑了一枚长约两寸的铁钉在手上把玩着,徐徐开口:“那个孩子是不是圣上龙子?”

我不禁笑了,胖太监拐弯抹角也好,这少年单刀直入也罢,究根结底,不过是这一个问题。

我点点头,“是。”

“答错了。”铁钉抵在肩胛天宗穴,缓缓扭动,没骨而入。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漫天的星星。

夏夜里的星星繁密而明亮,头顶瓜蔓凝露,随山风浮摆洒落,打湿了夏日里轻薄的衣衫,抚平了白日里的浮躁闷热。

我跟阿恒仰躺在院中,少年眼里映着漫天繁星,说要送我一颗星星。

又有那股腥臭味强势侵入,阿恒不见了,星星也不见了,眼前只剩下黑衣少年一张泛白冰冷的脸。

我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不听使唤地颤栗着,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些力气,指甲抠在刑架上崩裂开来,那种纯粹的尖锐的疼直反应到颅脑里,疼得我恶心,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又被一次次拉回来。

冰寒彻骨的地牢里,我硬是生出了一身冷汗来。

黑衣少年片刻不待,取来了第二枚铁钉,“那个孩子可还是陛下龙子?”

第一枚钉子下去的时候我就以为自己只怕是要死了,可是等我身上各处关节骨缝里楔进去十三枚钉子的时候我竟然还活着,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黑衣少年把第十四根铁钉在指尖转了几圈,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孩子是龙种吗?”

我费力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是。”

第十四枚铁钉抵在了前胸鸩尾上。

我呼吸随之急促起来,残破不堪,全身都不受控地抖起来了。

黑衣少年刚要施力,一旁闯进来个随从模样的人,附在少年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少年随即收了手凝眉,“他来干什么?”

那个随从不知又说了什么,黑衣少年把手里的铁钉插回了卷帘里,“给他换身衣裳,再洗把脸,这副模样只怕是见不了人了。”

上来几个人解开我身上的束缚,没了那几根绳子的支撑,我脱力栽倒下去,先是呕出了一口乌血来。

有狱卒端了水盆过来,我无意扫了一眼里头映出的人影,嘴唇咬破,双眸充血,竟然还流下两行血泪来。

确实不像个活人样子了。

临走黑衣少年又把我捞起来打量片刻,估计是觉得看的过眼了才松了手,“没人能挨过我的悬魂钉,今日算你走运,这个人我目前还不想招惹。”

收拾完毕再被拖回牢房,隐约间好像听见老头唤了我几声,却实在没力气应了。

我身体里还带着那些东西,与血肉连在一起,与骨骼互相抵触,呼吸之间都疼的锥心刺骨,却硬是在那种情形之下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唤我:“小书……”

睁眼的那一瞬间,便再也忍不住了,眼前一片模糊,我也不知道流下来的是血是泪,湿凉一片。

“老师……”

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对着柳骞唤一声“老师”了。

“好孩子,好孩子……老师来晚了,”柳骞一双手颤抖着隔着拦木来拉我,却始终差着那么几寸,我肩胛那里钉着两枚铁钉,竟然连半分力气也无。

滕子珺是跟柳骞一道来的,从外头提了个狱卒过来,把人往前一推,“还愣着干嘛?开门啊!”

那狱卒犹豫再三,“大人说了,这个人不能放。”

柳骞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起身整顿衣衫,“我在朝中时官至国子祭酒,官居从三品,就是你们县太爷来了也得给我几分脸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狱卒这才掏出钥匙把牢门打开了。

滕子珺第一个冲了进来,“你怎么样?他们对你用刑了?”

我摇摇头,这会儿多说无益,我刚入狱那段时间时常受到接济,约莫就是他在外周旋,柳老也该是他找来的,冲人郑重道:“多谢。”

再看着柳骞,一时间千言万语都说不出了,只是眼泪怎么也刹不住似的往外奔流。

“老师知道,老师都知道,”柳骞上前在我手上拍了拍,“你受委屈了。”

“有什么话先出去再说。”滕子珺将我背上,刚走到地牢门口,胖太监便领着一伙人冲了进来。

柳骞还欲继续拿出自己的名头压一压这伙人,那胖太监却根本不给机会,趾高气昂地大喝一声:“大胆刁民,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劫囚,来人呐,把他们都抓起来!”

我们这边能有战力的也就是滕子珺一人,但寡不敌众,不消片刻便被胖太监一伙人按压在地。

胖太监拿了把刀架在滕子珺脖子上,“你知道你是如何越过这层层把守进到这地牢来的吗?就凭这老头几句糊弄人的话吗?说实话,咱家等了你很久了。”

吩咐左右把滕子珺架起来,又把那把刀递到了滕子珺手上,“今有刁民劫狱,混乱之中错手杀了囚犯,这事不就有交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