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希亚(第3/6页)

阿珂斯穿着黑色和绿色的衣服,但是因为也没什么人认识他,他也就无所谓伪装不伪装了。

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愣愣地盯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这副脸孔可不赏心悦目,它不是像其他人描画的那样,而是带着挑衅的意味,将潮涌阴翳醒目显眼地描了出来。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这并不重要,因为那些流动着阴翳的血管总会让我的真实面容模糊一片。但阿珂斯现在才注意到这些,确实有点儿怪怪的。

“请你看别处好吗,凯雷赛特?”我说,“你这是在让自己难堪。”

我们的胳膊紧贴着,从手到肘。我领着他沿房子的东侧边缘走,接着下了楼梯。我感觉到一丝微光,那是标记秘密出口的圆形记号,就像厨房那里的记号一样。

出口附近的极羽草长得茂盛,我们不得不从中挤过去,才能摸到门。门是锁着的,密码我知道,是妈妈的生日。利扎克设置的所有密码都和妈妈有着某种关联——她出生的日期,她过世的日期,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她最爱的数字——除了离他最近的几间屋子,那些门都是以诺亚维克之血为锁的。我不怎么到那些地方去,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少,能免则免。

我键入密码的时候,感觉到阿珂斯盯着我的手看。这不过是后门,不要紧。

我们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巷走,它通向沃阿城的一条主街。一个男人打量着我的脸,随后是一个女人,再之后是一个小孩。一瞬间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但他们都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把视线转到了别处。

我抓住阿珂斯的胳膊,把他拉近,低声说:“他们在看我。他们知道我是谁。”

“不是,”他说,“他们只是因为你脸上涂满了鲜亮的蓝色才看的。”

我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油彩已经干了,皮肤又紧绷又粗糙。今天人们看我,并非是因为这皮肤别有深意——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你有点儿偏执妄想了,你知道吗?”他对我说。

“你有点儿自大妄想了,要是别人我早暴揍一顿了。”

他笑了起来:“那么,我们去哪儿?”

“我知道个地方,”我说,“走吧。”

我领着他,向左来到一条人不太多的街上,远离城中心。空气中暴土扬尘的,但很快巡游飞艇就会着陆,它会冲刷整个沃阿城,然后遍洒蓝色。

官方来说,政府许可的庆典是在沃阿城中心的那一圈,但人们可不会只在那里庆祝。我们来到一条很窄的小街,这儿的屋子挨挨挤挤的仿佛恋人一般,人们载歌载舞,我们左躲右闪。这时,一个戴着仿真珠宝的女人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我,这真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奢侈,几乎令我激动得发抖。她把一顶夜珠花环——如此命名是因为这种花和夜珠翅膀有着相同的颜色,都是蓝灰色——戴在我的头上,然后笑了。

我们又来到一个拥挤的市集,里面全都是一个个矮帐篷,或是带有破旧遮棚的摊位,人们讨价还价,年轻女人摸着那些买不起的项链。人群里穿梭着枭狄士兵,他们的盔甲映着日光,闪闪发亮。我闻见了烤肉和烟火的气味,转身冲着阿珂斯笑笑。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几乎是困惑了,仿佛这不是他想象中的枭狄士兵。

我们手牵着手,走在摊位之间的小过道上。在一张摆满平刃刀的摊位旁,我停下了。这些刀子的锋刃不是由导流材质制成的,故而潮涌不会盘绕其上,刀柄则是弯曲的。

“这位女士知道怎么使平刃刀吗?”摊位后面的老人用枭狄语问我。他穿着佐德教长才会穿的深灰色袍子,袖子又宽又长。虔诚的佐德人都是使用平刃刀的,因为他们认为潮涌之刃是对生命潮涌的不敬,而生命潮涌应该得到敬畏——绝大多数虔诚的枭狄人也这么想,但他们更愿意将信仰之物应用在日常生活中,修修补补,敲敲打打,让日子好过一些。这位老人是个苦行僧,他把刀子放了回去。

“比你使得好。”我用佐德语对他说道。我的佐德语说得不好——口音很重——但我挺愿意练习着说说。

“是吗?”老人笑了,“你的发音可真够呛。”

“喂!”一个枭狄士兵走近了我们,用他的潮涌之刃的刀尖戳了戳老人的摊子,后者则一脸厌恶地看着那武器。“只能说枭狄语。要是她也讲你的语言……”士兵哼了一声,“那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我别过头,这样他就不会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佐德老人连忙用蹩脚的枭狄语说:“真是抱歉,是我不当心。都是我不好。”

士兵举着刀待了一会儿,挺着胸,活像招蜂引蝶、卖弄姿色的鸟。随后他把利刃收回剑鞘,重新走进人群里去了。

老人转向我,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调说:“在这集市上,这是成色最好的了。”

他向我说起这些刀子是怎么做的——金属是在佐德北极锻造的,木头是来自都城佐德亚的古董——我一边听着,一边却在留意阿珂斯——他正凝视着广场。

我从老人那儿买了一把短刀,厚实压手,锋刃黯黑,刀柄适合纤长的手指——是买给阿珂斯的。

“佐德货,”我说,“那儿是个奇怪的地方,有一半都埋在花田的尘霾里,挺不好适应的。不过那儿出产的金属韧性很不错,就是强度不够……怎么?你怎么了?”

“这里所有的东西,”他指了指广场,“都是从其他星球来的?”

“是啊。”我的手心贴着他的,有点儿冒汗。“其他星球的商贩可以在巡游庆典期间到沃阿城做生意。当然了,有的东西是涤故更新来的,不然就不是枭狄人了。废物利用,仅此而已。”

他站在摊贩和货物中间,转身面向我。

“你看着这些东西,就能判断出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吗?你去过所有这些地方?”他说。

他这么一问,我才头一回仔细打量起这座广场。有的小贩从头到脚穿戴严实,色彩鲜亮或暗沉;有的戴着高高的帽翎和头巾,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要么就是大声地用枭狄语聊着天,口音奇怪,我几乎都听不懂。最里面的一个摊位那儿突然冒出一丛焰火,在空中火花四溅,接着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摊主是个女人,白皙的皮肤被烟花映得五颜六色。还有一个人身上爬满了一大群昆虫,以至于差点儿看不见他——一个人要这么多虫子有什么用呢,我真是好奇。

“都是来自议会下辖的九大星国,”我点点头说,“但是,我也说不上每一件东西是来自哪里。不过,其中很多东西的来源显而易见。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