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第2/3页)

公孙老爷那是什么人物?那是伯爷!还是掌海兵的将军!人抬脚迈进县衙门,都算是叫衙门蓬荜生辉了。

老爷每年备两份礼,一份拜年礼,一份贺寿礼,没一份能送进他家门的——非亲非故的礼,人压根不收!

唐荼荼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去了,到了正厅,往里边一瞧。

公孙老爷正在赏堂上高悬的那块匾额,“大中至正”四个金粉字。这老伯爷背着手,拿着顶小棉帽,穿一身灰不溜秋的素袄,只露出清癯直挺的背。

这是公孙家第二辈的掌权者,又是嫡出的长房,在家族里是仅次于老太爷公孙总兵的人物。

和旁边一身绸缎花里胡哨的公孙景逸,当真不像一家门里出来的。

唐荼荼怕认错了,四下一瞧,再看不着别人了,确定这位就是了,这才彬彬有礼喊了声:“见过公孙大人,我父亲和赵大人有公事在外边忙,您要是不嫌弃,我陪您坐会儿。”

人家一武人,肯定早早听着了她走过来的动静,专门背着身,特特等着她开口呢。

郅勇伯闻声回过头,略一打量她,噙着笑坐下了。

这老伯爷六十出头了,官品也高,礼数却拿得稳,他并没有直接坐上首,而是坐到了客座上。

唐荼荼斟酌了一瞬,想自己站着回话总归是矮人一头的。

她福了一礼,坐在了老先生的下首,中间只隔了一张小高桌,是个亲近的距离。

公孙景逸热情不减:“爷!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茶花儿,二伯娘天天教侄儿背的那顺口溜,全她写的。她还想整一个‘全县强身健体寒冬大比’——这名儿太拧巴了,赵老汉文才是真不行,大笔一挥,起了个这么拧巴的。”

唐荼荼听出来了,这是公孙大哥专门给她添彩呢。

郅勇伯咂着茶,静静听孙子说完,唇角提了提,就算是笑过,明显没把一小丫头当回事。

“那位小神医呢?”他问。

唐荼荼脆生生说:“杜仲还得留着观察一会儿,病患失血太多了,再有大出血恐性命难保。”

她怕这老伯爷上来就问“断肢再续”的事儿,先给打了个预防针。

厅里边便没人说话了。

公孙景逸坐在对面,一个劲儿朝她挤眉弄眼,唐荼荼是个没眼力见的,分辨了半天,才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多讲两句。

这眉来眼去的,自然也落入了他对面的郅勇伯眼中。

三年一代沟,老大爷与孙子隔了十几道代沟,一下子就想岔了。他从长媳那里听过个口风,以为这俩孩子生了什么情啊爱的心思,不想看孙儿为难,便主动问唐荼荼。

“丫头哪儿上的学啊?念了几年书?”

上学啊,那可得有将近二十年了,幼儿园,学前班,小初高……

唐荼荼双眼飘向虚空,被这一问勾起了点回忆,嘴上又是另外一稿:“念了两年多,后来不想在女学念了,便休学在家,自己看些书。”

郅勇伯来了两分兴致:“噢?自学了些什么书?”

唐荼荼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着。

殿下送她的《太平御览》啃完两遍了,可那不能说,那是皇家书库里的宝典,绝不该出现在市面上。

别的书,她也确实没念几本,半天才憋出一句:“说文解字看得最多。”

对面的公孙景逸沉痛一捂脸。

——合着休了学,自己搁家里头抱着字典认字儿!

眼瞅着这话续不下去了,公孙景逸连忙把话局拱热乎。

“茶花儿,赶紧支个人去催催那小伙儿啊。我爷说了,要是他真有给活人断肢的能耐,那确实是神医,该破格收他做个军医,是九品的官身呢!我都没官儿。”

唐荼荼眼睛亮了亮。

可不过十秒钟,她理智又越过了这阵惊喜,条分缕析地思考起来。

唐荼荼往右边扭头:“公孙爷爷,您把杜仲招为军医,是打算用他做什么?”

“我不懂官场事,只知您三品官身,不知道您的衙门在哪。公孙爷爷您是想让杜仲去做您家的府医,还是想让他在军营里历练?”

这话问得直白,听来无知无畏的。

郅勇伯进门半天,头回正眼打量她,笑了声说:“自然是叫他去军营的。”

“如此很好。”唐荼荼又说:“我多嘴问几句,军医是平时没病看、等上官随传随到的,还是能自己悬壶坐堂的?”

“您能叫杜仲自己决定给谁看病吗?他的长项在开刀,不在内疾调养,您能让他在军营里坐堂行医,允许他开班授课、教别的军医开刀手术吗?”

“要是杜仲哪日想做什么疑难手术,他要开膛破腹、推宫换血的,您能力排众议给他支持吗?能召集很多人帮他扫平前障吗?”

唐荼荼露出一点很浅的笑:“要是您同意,那我替您问问杜仲的意思;要是您不同意,那我就替他回了——他师父在北境随军,走前把杜仲托付给我了,就由我托大,替他把把关吧。”

公孙老爷被她这不疾不徐的架势问住了,脸上明显带了错愕。

他是三等的伯爵,食邑五百户,这食邑虽不多,但在盛朝一年比一年收紧的加勋加爵制度下,能凭军功挣出头脸的,都是真正趟过恶战的。

当了这么些年的伯爷,军营内外、府邸前后积威甚重,无人敢顶撞。

多少年了,郅勇伯从没被小辈这样问过话,倒是新奇。他笑了声,扫了景逸一眼。

“你这小友,好厉害的嘴。你娘还说……”

公孙景逸立马伸长脖子,截断爷爷的话:“您别听我娘瞎说!我俩还没看对眼儿呢!”

这爷孙俩话说半截,唐荼荼立马心领神会了,抿唇笑了笑,假装听不懂只搁那儿喝茶,实则她紧张得把茶叶都吞了,一心防着老先生乱点鸳鸯谱。

郅勇伯侧身坐着,比刚才和善许多,循着她这几问想了想,又笑了。

“丫头心眼儿里也挟私,想把小神医藏在衙门里,只给你家做事——这你说了可不算,我就坐这儿等等,亲自问问那位小神医的意思罢。”

唐荼荼笑道:“我可没藏私,那咱们等杜仲自己选吧。”

不多时,黄八宝渐渐安稳下来了。派去传话的小厮回来知应一声,又重新上了茶,只等着杜仲来。

隔了会儿,杜仲徐步行来了,垂着眼睑唤了声“伯爷”,唤了声“三公子”,看了看座次,在唐荼荼对面坐下了。

杜仲很多时候,看起来都是一副不好相与的脾气,他话少,志趣淡,周围人成天笑眯眯喊他“小神医”,他一般不应,很偶尔才会点个头,意思是“听到了”,表情寡淡地走过去,一点也不热络。

只知道这少年身正有节,但唐荼荼与他相识不久,尚没看清他心里那杆尺立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