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第2/3页)

当天晚上心潮澎湃地躺上床,唐荼荼还当自己会认床,谁知沾枕就着了。

遮光的黑帘子,严严实实塞紧架子床每一条间缝,躺在里边分不清时辰,唐荼荼一觉睡醒时,太阳都挂起45度角了。

华姥爷在练八段锦,慢慢悠悠比划着动作。

他姿势韵律足,马步扎得稳健,抻腰时能把俩手掌够到鞋面去。

唐荼荼看得触目惊心,怕他闪了腰,战战兢兢问:“您做这动作合适吗?舒展舒展就行了呀。”

她比划了几个转脖子、胳膊C字绕圈、前踢腿的动作,华姥爷看不上,嚷嚷着:“九十老头才做这。”

老人家不服老,打完一套八段锦,又比划了一套太极。唐荼荼学着他的动作打完两套,自个儿出了一身汗,华姥爷却连脑门都是干的。

“嘿嘿,你这小娃娃身子骨还不如姥爷呢。”

院里的仆役听着声儿都笑。

老头儿颇有些自得,乐颠颠地盘着俩文玩核桃,上街去了。

唐荼荼洗漱完,喝了碗雪耳炖乳鸽,里头的山药和百合都炖烂了,轻抿一口就化在舌尖,放了一点细盐和冰糖,咸与甜滋味儿都淡。

她才喝了一碗,还没尝出鸽子肉是什么味道,华琼便说:“垫垫肚子就行了,一会儿去咱们酒楼里吃。”

唐荼荼立马放下碗,拿茶水漱了口,扎了个清清爽爽的高马尾。

“走吧!”

华琼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出门时,家里丫头都拣着簇新的衣裳拿,“你别穿新衣裳,娘给你找身旧袍子吧,那地方油呼啦擦的,糊了衣裳没法洗。”

把旧衣裳搭手臂上,华琼也不叫仆妇跟着,抬脚带着荼荼上街了。

半上午,西市上客人不少了,唐荼荼和华琼并肩走着,她俩步速不一样,总是这个快一脚,那个慢一脚。

迎面走过来的那些女客,不知道是母女还是婆媳,全亲亲热热地挽着手。

唐荼荼偏头看看她娘,装作不经意,把胳膊套进了华琼肘窝里。

华琼笑了声,挂着她往前走。

家宅在里,街市在外,逛街也就没有了逛街的仪式感,就像在街门口遛了个圈,周围铺家热情招呼着“三当家”。

华琼挨着问个好,也不进去,径直往酒楼走,没一刻钟就到了。

果然如她所说,这酒楼地段很好——开店选址,讲究“金头银尾草肚皮”,一条街街头的铺子是最贵的,到了街中间,客流分散严重,流量就不会那么好。

这家酒楼所处的地段更甚街头,是临近十字街口的第二家铺面,人流量极大。拢共三层高,单是外边看着盘面就很宽敞。

唐荼荼仰头望着酒楼招牌上的仨字,一字一字读出来。

“——重、口、味?”

她一言难尽:“这是酒楼招牌?谁起的这名?”

左右两边铺子,一家是胭脂水粉店,叫“画娥眉”,文雅中透着股含羞带怯的温情;右边是一家供力夫卸货后休憩的脚店,虽然三教九流都有,人家的招牌名也是别致的“客来”,耻与“重口味”为伍。

这招牌怎么听怎么不地道,字体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楷体宋体字,又扁又圆,丑萌丑萌的。

华琼乐得直笑:“娘自己写的招牌,有趣吧?”

唐荼荼干巴巴随她笑了声。

这么好的地段,路过的客人只扫一眼招牌就走了,没人进来,当真是门可罗雀。

跨过门槛再瞧,楼里的伙计居然还不少,乍看,扫地的、抹灰的、跑堂的、掌柜的,全兢兢业业忙着手头的活。

细瞧,扫地的少年背着一只手,装模作样挥两下笤帚;抹灰的姑娘像画画,拿着湿布子在桌上画了只王八,王八背上写个人名,咕叽咕叽地偷笑。

那是几个比荼荼大一岁半岁、个子已经抽条的姑娘小伙儿。

华琼一进门,四处都传来呼唤声,“姑妈”、“姑妈”地喊她,足足凑过来五个人,七嘴八舌问。

“这是谁呀?”

“姑妈这是领谁过来啦?”

华琼把荼荼推上前,与几个侄儿侄女介绍说:“这是你们妹妹,小字荼荼,‘茶’上加一横那个荼。”

唐荼荼便懂了,这是两位舅舅家的孩子,立马表哥表姐挨个叫过去。

最年长的女孩今年十六,喜眉笑眼地推着华琼往楼上走:“姑妈快上楼,楼上打扫出来啦,昨儿累了一天才拾掇好。”

一边暗搓搓观察着唐荼荼。

她俩一上楼,几个半大孩子便聚到一处絮叨了,头挨着头,叽叽喳喳讨论。

“不是龙凤胎么,怎么跟义山弟弟长得不像?”

“小妹不知道,龙凤胎里蹦不出几对长得像的,都是兄妹、姐弟各长各的。”

“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啊,哎呀讨厌,我还没过足掌柜瘾呢!姑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让我当半个月掌柜的。”

“嘿嘿,你去求求姑妈呗。”

“人家是亲闺女嘛,谁亲谁疏还能把我放前头啊。”

“那你去跟荼荼妹妹商量商量,再当几天掌柜。”

“我不敢……那女孩看着怪凶的,她都不怎么笑,我不敢跟她说话,等中午吧。”

怪凶的唐荼荼楼梯刚上到半截,拐角处的楼梯犄零,她迈错了左右脚,绊了个趔趄。

大堂里空荡荡的没坐人,是有回音的,她耳力又不差,听得一清二楚。

唐荼荼搓了搓自己脸颊,搓出个笑模样来,争取给这群小孩留个好印象,头回见面,不能让娘难堪。

她跟华琼上了二楼,挑了个临窗的地方坐下。

不多会儿,刚才的小掌柜托着菜谱上了楼,像模像样吩咐跑堂的:“三保,快给贵客上茶。”

“来喽!”

一个头发剃成短毛的少年,机灵地哎了声,拿着没拧干的抹布在桌上一划拉,水滴呼啦啦铺开半扇雨帘,全撩华琼袖子上了。

少年直笑:“对不住啊姑妈,我下回好好抹桌。”

说着端上来一壶茶,给二人烫了杯子倒了水。

他头发剃到一寸长,根根直立地炸着毛,华琼气笑了:“你这脑袋怎么回事?”

那少年不好意思地在脑袋上呼噜一把:“近来学堂时兴这个,拿大漆往头发上染几撮红……”

“我爹说要打断我的腿,学什么不好,学红毛鬼。我也不能真让他打,权衡了一下,自己拿剪子剪了……”

红毛鬼说的是北方一个游牧民族,善歌善舞,有几个流动戏班子在京城演出。为了演出效果,他们会穿上奇装异服,再把头发染红,很招少年人喜欢。

华琼哈哈大笑:“你爹的不是,不能接受新鲜事物,回头我说他。”

“别!千万别!”那少年点头哈腰:“姑妈您可行行好吧!我好不容易才出了禁闭,关了半个月了,昨儿才放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