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老鸭汤炖得清淡,冬菇配笋丝,葱姜料酒去腥三件套放得足足的,炖了一个时辰的鸭肉入口绵滑,一点骚味都尝不到。

“开酒楼?”唐荼荼放下勺子扭头:“娘,你怎么突然想开酒楼了?”

华琼说:“那本来就是咱家的铺子,以前租作酒楼——上任掌柜膝下有一个姑娘,前两年嫁去了辽东,刚生下小外孙。掌柜的一家惦记得不行,索性断了租契不干了,去辽东投奔女儿女婿去了。”

“那家酒楼不小,地段也好,桌椅板凳都齐全,木料还新,贱价租出去有点可惜,租子起码一年一千五,在牙行挂了一个月也没租出去。”

“外地商人不知情况,不敢接摊儿;只有两个外国人想接下来,叽里咕噜说要压价,压到一千两就租——我心说快拉倒吧,廉租给你们,我还不如自己开着玩呢。”

唐荼荼弯起眼睛。她娘倒是洒脱,爱国之心不绝,不乐意藩鬼赚走京城的钱。

华琼偏头笑看着她:“还没开张,再过两天就准备开张了,荼荼想去练练手么?”

唐荼荼:“想!”

一回生,二回熟,这趟来了华家,她不忸怩了,不见外了,也不怕麻烦人了。晚上还主动麻烦嬷嬷烧了热水,进了华琼的私人浴室体验了一回。

三个嬷嬷提着水,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把热水备够。

冷水是从井里打出来的,蓄在室外的大水瓮里,再安一个人造水泵,黄铜材质的管道穿墙而过,只是要费些力气摇轴,相当于一个长力臂,用的是杠杆原理。

使劲转几下轴臂,一簇凉水从管道里哗啦啦流下来,停不住,得流完管道里的水,杠杆这头才会因为质量变轻而翘起。

唐荼荼寻思:既然水管都有了,为嘛不加个水龙头,做成随时能用的自来水。

娘大概是不会做,她这个水泵也显得笨拙,跟后世没法比,可发明创造的巧思已经融合进去了。

唐荼荼职业病犯了,想了半天,脑子里琢磨出来半拉图,始终有两个关节打不通,想着回了家慢慢琢磨。

满室氤氲的雾气中,华琼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搓着背,唐荼荼舒服地喟叹:“啊,有私人浴室真好啊!”

时下的澡堂子,唐荼荼穿来的第二个月就去体验过了。

公用澡堂算是盛朝的公共设施,叫湢池,也叫混堂,每条大街上都会规划出来一到两个混堂,打理得还算干净。

池子四壁都是石块和泥灰砌起来的,便宜耐用,只可惜墙壁材料用的是木板,木头受潮霉变后,会有一股不好闻的臭脚丫子味儿,远远没华琼这个浴室舒服。

华琼这里的浴池,贴的是烧制好又上了釉面的陶砖,受限于生产技术,比不上后世瓷砖的手感,这种砖头颜色偏灰黄,涂了层釉也没有特别好看,却比混堂的石头池子要舒服得多。

最重要的是,混堂可没有这样的水管,混堂是人力烧水、竹辘轳添水,伺候的仆妇感觉水凉了,一大桶滚水哗啦倒进去,池里的水温立刻烫得人一激灵,控水远远没有这样的泵水阀自如。

华琼笑了:“那以后你过来我这儿洗澡,洗完再回家。”

唐荼荼在水里扑腾着转了半圈。

“娘既然有这么新奇的点子,干嘛不拿去工部啊?工部有鲁班奖,给不少赏钱的。我知道您看不上那点钱,开个这样的澡堂子做生意也好呀。”

华琼垂下眼睫,在水里拧了拧帕子,避重就轻说。

“这算什么新奇?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全赖匠人心灵手巧,你想要什么样的东西,跟泥瓦匠说明白,再开个高价,就会有匠人绞尽脑汁给你想办法了——拿多少钱,操多大心。”

唐荼荼心生不妙:“……这个屋子花了多少钱?”

华琼:“不算摆件,只算池子和内墙,花了七百两吧。”

“砖贵,这黄铜也贵,还不是纯黄铜,外边又铬一层什么膜,仿的是兵器镀层工艺,遇水不容易出锈,饶是如此,用个五六年也得换了。”

唐荼荼眼前一黑:七百两,这是爹一年的俸禄,养活着全家,竟然只够做一个十平方的浴室!

她往深里一琢磨:城市大面积铺设自来水管道是不可能的,造价太高了——可京城几乎是家家有井,水管是有实用价值的。

黄铜贵,倒也可以换成竹节管,在距离水井五米之内,用竹子打一条自来水管道妥妥能行,井水入户的方便谁也知道。

只是推广难……回头跟二殿下讲讲。

唐荼荼唏嘘:“有钱万事足啊。”

华琼斜眼:“你感慨哪门子?你是富养长大的丫头,哪里吃过贫家苦?”

唐荼荼:“您还说我呢,您不也没穷过嘛。娘小时候挨过穷么?”

华琼动作一顿:“……没有,娘小的时候,你姥爷就发迹了。”

“开源,节流,商人赚钱,也敛财。家里的钱全靠你姥爷存,我花钱没成算,大手大脚的,反正这辈子败不光。”

“我不厌烦穷人,我只是怕自己穷——你姥爷说我这几年赚钱跟抢钱似的,苦口婆心地劝我,说树大招风,做商人忌讳掐尖出头,偷悄悄把钱赚了就行了,像我这样总招摇是要惹麻烦的。”

“我也知道富不过三代,怕惹了众怒,将来栽了跟头的时候没人扶我一把,是以家族里边笼络人情、交好旁支,出了外边也与人为善。”

华琼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趴在池沿上。

她肩头圆润白皙,一身皮肉养得娇贵,唐荼荼都不敢下手重了,一搓就是一道红。

“你姥爷和你大舅是一个脾性,总是省那三瓜俩枣的,你姥爷一条马车帘儿用三年,洗得快透光了也舍不得换。”

“这二三十年了,这么大两条街,他只收租子,不开店,讲究的是财不外露。”

“可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做买卖’,这词儿多跌份,小本生意才叫买卖,一掷千金的都是豪商,娘心大,娘想做豪商。”

热气蒸腾,唐荼荼呼吸有点塞住了,瓮瓮重复一遍:“豪……商?”

华琼说:“你知道二舅为什么今年往苏杭跑么?”

“因为最近这几年,一个泉州、一个广州,俩市舶司,每年岁入加起来比北方六省还多——商人勾结,不服官府管束,全成了地头蛇,自立家规门规、行规、会规,叫商规压过了法政,再不分立口岸,迟早有割据之祸。”

“朝廷放出风声,说之后五年会再开两个市舶司,下一个市舶司开在哪儿,十有八九是江浙。”

“江浙这地方自古繁华,自盛唐至今,没因战祸伤过根基,商人富庶,却规行矩步,没泉广那么乱。我就跟你二舅商量,想去江南闯闯。”

唐荼荼分明不知道她口中的“闯闯”是什么样,却还是被这番话说得心血沸腾的,暗暗冒出点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