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西市楼型规整,酒楼的布局都是前堂后院,前边堂楼宽敞,后边跨着个“口”字形的四合楼院。

正面作大堂,左右两排楼分隔成一间间的雅间用。后厨全在背人的那一面,临着楼内天井,烟气直往天上涌,所以通风良好。

油锅一响,冷清的酒楼就热闹起来了。

楼下的热闹更甚后厨,刚才打过照面的某个表哥站在楼前吆喝:“开灶啦,开灶啦!客官里边儿请!”

唐荼荼看新鲜,站到楼梯栏杆旁往一楼大堂瞅。

拢共进来五位客人,几个少年招待着,忙得热火朝天。他们热情得过了头,弄得五位客人怪不好意思的,偏巧几个“跑堂”身上的衣裳都是绸面料子,搀着人家胳膊“大叔大婶”地叫。

客人大概以为这是什么贵得吃不起的地儿,还吓跑了两个客人。

唐荼荼笑了半晌,奇怪问:“今儿不上学吗?”

不是休沐日,怎么全在酒楼里聚着。

华琼:“上完了呀。他们几个五岁入蒙,上宗塾,进书院,到了十二三岁识字明理,就能去考秀才了,考上秀才才能进官学,不然就得止步于书院了。”

“他们这几个没一个好好念书的,就你大舅家的三保考了个秀才——就刚才那个染了红毛又剃了头的。”

唐荼荼笑起来。

她长在义务教育的旗帜下,便总觉得这个年纪就该读书,看见十五六的少年人,下意识地就去想“哎今儿不上学么,没到休沐的日子啊”。

盛朝十人里头七人识字,想是大多数的少年人都止步于秀才这级台阶前了。

“由他们闹,咱们先吃。”华琼拿手巾擦了擦桌面,没抹下来一点污渍,勉强算是满意。

没等多久,菜一道一道上来了。

满盘葱花里拣肉的葱爆兔肉、满盘蒜末的蒜蓉豆腐、油滋滋冒花的碳烤猪排、咸香的粉蒸肉、挂汁饱满的酱烧鸭、红油里泡着的香辣毛肚和钵钵鸡、半盘子螺蛳半盘子辣子的爆炒螺蛳……

连佐餐的小菜也是鸡汁豆腐串、泡椒鸡爪、醋花生,这样的咸辣口。

桌上摆了一堆小碗小碟,就她们两人吃,分量都不多,花样却齐全。因为菜以卤汤和酱香为主,满桌菜几乎都是红棕色的。

好不容易盼着了主食,好嘛,全肉馅饼、油泼面,油汪汪的酥壳煎饺,还有油炸土豆饼;汤是胡辣汤、羊杂汤、鸭血粉丝汤。

唐荼荼懵懵地看了看她娘。

华琼回以一笑。

唐荼荼:“……合着‘重口味’是这么个意思。”

她自诩口味不淡,还是没能经受住这些咸辣菜轮番轰炸,尝了几口菜,辣得吐舌头直嘶气,最后把那碗油泼面干吃了。

油泼面是地道的陕西油泼面,花椒面、辣椒面厚厚铺了两层底,越吃,汗越是如浆出。

半碗面没吃完,茶已经喝了一壶了,舌头上烧起了一把火,顺着喉管一路烧下去。

唐荼荼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这是大厨做的吗?”

华琼笑问:“有什么想法,你直说。”

唐荼荼不太确定:“感觉……不是很讲究,这不像是酒楼菜,像是路边摊小吃的口味。”

华琼点头:“说对了。”

她手指虚空一划,指着楼下这条街。

“看见这些小食摊没?就是卖臭豆腐、羊杂汤、爆炒腊肠、炒米粉的那些——都是小本买卖,租不起铺子,小贩常年到头推个车在街上卖。”

唐荼荼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

路两旁的铺面都挂着招牌,门面敞亮。

一过午时,街上生意最好的就是食肆,遍眼处处是食肆,开个家常小饭馆门槛低,成本不高;而能在京城开出名堂的食肆,其中不少是连锁店,光西市上就能开两三家。

至于小摊贩,许多都是夫妻食档,这边包馄饨,那边下馄饨;这边擀葱油饼,那边烙饼……

这条京城人人都爱逛的名街,荟萃南北四方小吃,什么都能见着。小食贩会把厚实的油纸做成扁盒,一份卖五个八个铜板,客人也方便,逛街的路上顺手买点什么吃。

等她观察完了,华琼才给她说细情。

“人来人往,挑担的、拉车的,全往路上过,小食摊就不太干净。上个月,吃出了好几个肠胃病来。”

“市署立了条例,说是要整顿街容,严打摊儿食,不能在街上卖小吃了,必须得开店入铺,不然就要撵人。”

东西二市作为京城最大的两个市场,占据了全城七成的钱货交易,人流量极大,再小的芝麻铺子租一年也得几十两银子,乱七八糟成本合进来,租铺子并不便宜。

要是本地小贩,咬咬牙也就租了。可路上支摊的小食贩多数是外城百姓,住下城外的乡村,四更天赶路、挑着担进城来摆摊的,承受不起租铺钱。

华琼:“这些人求到了咱家。都是在西市干了好几年的老熟人了,会做点小吃,也没什么别的本事,财路一断,家里边就要难过了。我就把他们全招进酒楼来了。”

“因为卤肉酱菜多,不是麻辣就是咸香,索性起名为‘重口味’,看看能不能招来爱吃重口菜的食客——现在入驻了十来家食贩,后厨还没占满。”

唐荼荼睁大眼睛。

路边食摊,入驻酒楼,怎么想都是不赚钱的事。华琼这样的经商头脑,不嫌麻烦地接过这个摊子,少不得是因为一颗仁义心肠。

唐荼荼椅子往后一蹭,站起身,拱手作了个揖。

“娘真是大大善人,怪不得您能赚大钱呢,与人为善,与己方便,功德街坊邻居都记着呢。”

华琼让她逗笑了,撑着脑袋,笑得直不起腰。

“那我考考你,你动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这酒楼起死回生——你也瞧见了,酒楼没客人,我先把摊儿贩招进来试试手,还没正式开张,兴许还要重装修一遍。”

“娘没指望这酒楼赚钱,可亏本了也难受。”

唐荼荼点头:“小吃就该是路边摊才地道,换到酒楼里,总觉得别扭——酒楼就该是吃宴的地方。”

她忖道:“如果我想请人吃饭,不管是请亲戚,还是请朋友,都不会请人家来吃小吃,这不是轻慢人家么。”

虽说人以食为天,可人们也会把食物分个三六九等。

小吃摊、食肆、酒楼,菜品品质和服务档次都是不一样的,折进成本价中,价格差得就远了。跑酒楼里点一份炒凉粉,如同跑路边让馄饨摊儿做一罐佛跳墙,一样得不靠谱。

得想想办法,把客人揽进来。

虽说这一桌菜不是咸就是辣,唐荼荼还是努努力吃完了,好在分量都不多,捱着辣、就着凉水还是能吃下去的,一顿饭吃出了一身汗。

刚才上茶的三保表哥提着个长嘴茶壶,楼上楼下地转悠。看她们桌上的主食下去不少了,忙说:“荼妹别吃这么快,还有好几道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