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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穿着一身粉红,如同一个胆怯的女孩般爬过了大地。她的姐姐清晨跟随在后,身着一身蓝衣,太阳是她胸前的链坠,令人目眩。

马汀感到一阵紧绷,那紧绷混合了期待和惧怕。他不许自己多想,只是有条不紊地吃完浓缩早餐,把睡袋打包收好,然后开始系统地检查处女峰的下颏峭壁。

在早晨的光线下,峭壁看起来几乎不像昨晚那么令人敬畏。可是它的坡度仍然不变,而它全然陡峭、平滑的表面亦然。马汀既松了口气,同时又不免一阵苦恼。

然后,就在颈部山脊的西方边缘处,他发现了一道狭窄的裂口。

那是一道很浅的裂缝,大约只有他身体的两倍宽,很可能是近期的地震运动所引起的。突然之间,他记起来了,他在这块地方注意到的是另一个近期地震运动的迹象,但他没有花时间调查,因为当你就快解决一个困扰了你十二年的复杂问题时,只有十几间民房破损对你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裂缝曲曲折折地就他肉眼所及之处往上延伸,至少让最前面的一千英尺看来相对好爬得多。那里有无数个手可以抓着的地方,还有踏脚处,偶有凸出的岩石。但麻烦在于他不知道这些可以使力和踏脚的地方——或甚至裂缝本身——是否一路到峰顶都会有。

他咒骂自己忘了带望远镜。然后,他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心脏仿佛紧紧贴着他的肋骨跳动;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将不顾一切地爬上那条裂缝,他知道,没有什么能阻止他,连他自己也不能——甚至即使明知那道裂缝是条死路,不会通往任何出口,也不能阻止他往上爬。

他拔出登山钢锥,插进系在腰带上的十几枚夹子中的一个,小心地瞄准,扣下扳机。在等待从太空港口到殖民地的航程时,他练习的那些漫长时光让他成功地把钢锥打了出去。锥子钉进了一个高高的突起处,后面连着几乎看不见的尼龙线,他选择这里作为钢锥的第一个固定点。第二次进攻的声音弹了回来,并加入了第一次的余音,他知道钉子的钢根已深深插进了花岗岩,他的人身安全在最初的五百英尺获得了保证。

他把喷射气枪放回自动上锁的皮套里。从现在开始,直到他抵达那块突起物,绳索会自己放松,随着他的上升,自动卷回到弹匣里。

攀登开始。

他的手现在稳住了,心跳也回复正常。他体内有一首歌,无声地在他整个身体里有节奏地震动着,汇入一股他以前从未体会过、也可能永远不会再体会的力量。前五百英尺几乎容易得可笑。手抓和脚踏的地方很多,大部分时候他就像在攀登一座石阶,在少数几个突出物逐渐消失的地方,两端的岩壁因为相对压力而被完美地隔了开来。当抵达那块突起的岩石时,他甚至不觉得喘。

他决定不休息。稀薄的空气迟早会影响他,他心想,趁着才刚开始,能爬到越高的地方越好。他勇敢地站起来,拔起钢锥瞄准,新的钉子往前射出,尾端接着新的绳索,碰掉了旧的,箭一般地飞往他所踩着的地方上面约两百英尺处,那是另一块突起岩石的底部。气枪的射程大约一千英尺,但裂缝很狭窄,他身处的位置又很尴尬,使得攀爬限制重重。

他又重新开始攀登,随着每次脚都踏在对的地方,他也信心大增。但他很小心地避免往下看。裂缝是在距离颈部山脊西边很远的地方,低头看的话,不仅包括他已经爬上来的高度,也包括从颈部下降到低地的八千英尺。他不觉得自己新生出来的信心,足以消化这骇人的高度所带来的震撼。

爬第二个突起的平台,就像爬第一个一样平安度过。他又再次决定不多休息,把钉子钉进距离第二个平台大约两百五十英尺高的第三个平台之后,继续往上爬。在爬到一半时,第一阵因缺氧而生的痛苦出现了,症状显示在他沉重的手脚,还有困难的呼吸上。他把一颗氧气锭丢入嘴里,继续前进。

在口中溶解的氧气让马汀重获生机,爬上第三个平台时,他仍旧不想休息。但是他强迫自己在狭窄的花岗岩架上坐下,把头抵着裂隙的岩壁,试着稍微放松。阳光刺眼,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攀登的速度不能只靠主观判断,事实上,自从他离开颈部山脊已过了好几个小时,而角宿一已经来到了子午线上。

不能休息,没有时间了。他必须在夜晚降临之前抵达脸部台地,否则很可能永远也到不了。那一瞬间他就站了起来,拔起钢锥,并且往上瞄准。

攀登一度出现了不同的困难,然而,他的信心从来不曾消减,无声的歌曲穿透他的身体,不断增加跳动的节奏。但他的四肢沉重和呼吸急促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为这段冒险带来一种梦境般的质地,而每当他吞进一颗氧气锭,这种质地就立刻反过来,带给他一阵短暂的意识清晰的空档。

然而,裂缝只有轻微的变化。它有时会变得比较宽,可是他发现,只要把背抵着一面岩壁,而脚抵着另一面,他就能花上最少的力气,一寸寸地往上爬。然后当裂缝再次变窄,他就回到原本的攀登模式。

不可避免的是,他变得更大胆了。原本他一直用三点不动法攀登——除非确信另外三个部分都牢牢固定住了,不然他不会轻举妄动。但是,随着胆子越来越大,他的谨慎消失了。他越来越常忽略三点不动的原则,最后干脆完全不管它。他安慰自己,滑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在他两只脚都跌落之前,钢锥的绳索会拉住他。

绳索本来是可以拉住他的——如果他刚装好的喷射枪弹匣没有损坏的话。在匆忙之下,他没注意到尼龙绳索没有往后卷回去,而他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脚底那块石头上,所以当那块踏脚石松脱时,他还以为只是一段短短的下坠,并不感到那么恐惧。

然而,那不是短短的下坠。一开始很慢,很不真实,他立刻知道哪里出了错。附近传来尖叫声,有那么一瞬间,他没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然后是迅速的坠落,裂缝的岩壁被他的手指抓花了,脱落的碎石砾如雨般掉落在他痛苦的脸上。

往下坠落了二十英尺之后,他撞在裂缝某一边的突起上。这股冲力把他弹向另一边,接着又弹回那片突起的岩石,不等他站直,他已经飞离了那片突起,四肢张开地趴在地面——风吹在他身上,血液从他额头撞破的地方流进眼中。

当他呼吸平复之后,小心地动了动四肢,先测试看看是否有哪里的骨头断了,然后深深地吸气。就这样,他在那里趴了很长一段时间,庆幸自己还活着,而且没受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