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终章(一)◎

寝殿内, 地龙烧的极旺,除此之外还搁置了几个炭盆,热的未免燥人。

谢锳躺在床榻内,床头小几上放有刚插好的梅花, 斜对面窗牖旁则是满花斛的百合, 熄了沉水香,殿内的味道有些寡淡。

她仍是虚弱, 小脸陷在枕中毫无血色。

中途醒来几回, 周瑄将孩子抱给她看,谢锳恍惚觉得在梦里似的, 抬手摸着小小的人,意识愈发混沌。

“明允, 好累...”

手臂垂落, 寝殿内静谧如死。

周瑄踉跄了下, 险些摔了孩子, 乳母惊得脸色灰白,见状忙接过来, 带到偏殿好生照看。

去而复返的奉御,调了各种滋补的方子,然都熬成药汤, 却喂不下去。

谢锳牙关紧闭,面庞如雪,纤细的身子因为生产而变得更加瘦削, 她如同没了呼吸,疲惫的躺在绣牡丹花纹绸被中, 长长的睫毛鸦羽般浓密, 鼻梁秀气, 檀口微张,颈项下两片蝴蝶骨如柔软的峦线,绯色的薄纱,遮不住内里的香盈。

仿佛随时都会离开,周瑄侧坐在床沿,不断唤她,抚她,听不到任何回应。

与此同时,偏殿的小皇子似感应到母亲的不适,开始啼哭。

任凭几个乳母费心哄逗,他也只闭了眼响亮的哭闹。

清思殿里里外外,陷入恐慌与焦灼之中。

屏风遮住床内景象,白露和寒露忍不住的掉眼泪。

方才她们看见娘娘的模样,连嘴唇都是白的,手指和纤巧的足部,白的都能看清青色的血管。

虽止住了出血,可娘娘的情况委实不好。

她们哭的压抑,不敢叫帐内的圣人听见。

圣人从妆奁前抓了支钗进去,挽起袖子便将帷帐挥落。

值守的黑甲卫,自然也听到皇后产子的消息。

顾九章倚着高墙,桃花眼望向阴云密布的夜空,额头一凉,却是下起雪来。

他咧了咧嘴,正要起身离开,忽听内殿宫婢脚步匆忙,走到门槛处“”的一声,连人带盆摔在地上,血水登时漫开。

嗅到气味的顾九章回头,一把拽起那小宫婢。

“殿内怎么了?”

小宫婢吓得结结巴巴,往后一指,道:“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紧接着,外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何琼之为首,利落翻身下马,将那跨着药箱的大夫一把抱下来,两人先后跑进内殿。

顾九章听说过,何大娘子身边有个得力的带下医,专治女人病。

这会儿请进宫里,怕是谢锳不大好。

他腿一软,眼前直冒金星。

三更半夜,平宁郡主与顾大人的门被敲得砰砰直响。

待两人穿戴好,来到外厅,便见顾九章满头大汗,气息急促,上来便问:“阿耶阿娘,咱们府里那棵老参现在何处?”

平宁郡主一愣,蹙眉反问:“你要作甚?”

“救人性命!”顾九章又往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平宁郡主。

“阿娘,快拿给我。”

“是皇后?”平宁郡主拍掉他的手,坐在圈椅上。

“阿娘,你要急死我吗,是救皇后,她产后昏厥,听闻情况很不好。”

顾九章走来走去,急的团团转。

平宁郡主与顾老大人换了个眼色,两人皆慢条斯理,沉默不语。

反衬的顾九章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等日后,我再买棵好的还你,成不成?”

顾九章死乞白赖的弯下腰,把脸凑到平宁郡主面前。

平宁郡主狠狠抽他肩膀,“还,你卖了你也还不起。”

顾九章一脚踹翻了凳子,掐着腰与平宁郡主虎视眈眈的瞪眼。

“怎么,这是要造/反?”平宁郡主站起身来,推开他便往外走。

顾九章跺脚,跟上去:“郡主娘娘,你别在这个时候同我置气呐,人命关天,你快点啊!”

他三两步挡住平宁郡主去路,伸开胳膊一拦,又急又讨好的谄媚样子。

“那你还不让开!”

平宁郡主抬手又是一拳。

顾九章面上一喜,“阿娘这是允了。”

小库房,嬷嬷找出来压箱底的老参,颇为不舍。

平宁郡主接过去,却在顾九章伸手时,往后一藏。

“我同你一道儿进宫。”

她还没糊涂,自然知道秋后算账。

顾九章回过神来,讪讪道:“阿娘出面定比我出面要合情合理,阿娘你走快点,实在不行我抱你上马。”

“滚一边去。”

平宁郡主打小马背上长大,御马之术不在话下。

母子二人拿上老参,快马加鞭出了顾府,直奔丹凤门去。

两年多年的长白山老身,足足八两重,别说是京城,便是天底下也很难找出第二根。

“陛下,平宁郡主在殿外候着,献上老参一棵。”

帐子外,白露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现下去炖上?”

有书记载,人参可治疗、吐血,下血,血淋血崩等胎前产后病症,老参功效更是厉害。

周瑄的手尚怼在谢锳唇边,血水还在滴,他像是不知疼痛,硬生生挤了下,加快流动速度。

“叫奉御过来回话。”

“朕之血还不如那棵老参?”

“回陛下,郡主呈上的老参有两百多年,且是长白山一带挖的,可养胃去心火,短时间内令人精气旺盛...”

“风马牛不相及,你只管回朕的话!”

“是,老参功效更好。”

短暂的沉默,跪在地上的奉御已经大汗淋漓。

片刻后,听见沉闷的一声吩咐:“速去熬煮。”

三日后的大雪,下的异常硕大,雪片子堆积在树干上,半夜犹能听到断裂的声音。

屋檐的冰锥悬挂下来,白日便有内侍忙着清理,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地上,庭院中银装素裹,冷的惨淡。

殿内,谢锳正在喝参汤,虽还是虚弱,但脸颊已经开始泛红。

周瑄自后揽着她,将浸润的帕子摁在她唇边,擦去水渍后,低头啄了啄她的唇,谢锳笑,指尖微微勾过他手背,握住手指后仰起头来。

“昏睡的时候,我做了好些梦,云里雾里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后来飘了很远,听见有孩子的哭声,我才想起自己做了母亲。”

周瑄有些酸,盛了一勺参汤递过去,问:“只孩子的哭声?”

谢锳嗯了声。

周瑄觉得那股酸水沿着肺脏一直蔓延到心口,舌尖都是酸的。

半夜去看孩子,几个乳母轮番照料,故而周瑄过去时,房内灯火明亮,偶尔能听到孩子柔软的哼唧声。

周瑄低头瞟了眼,小人雪白团子一样,浓密的头发倒不像刚生出来,蜷曲在耳朵旁,他擎着小手,睫毛跟谢锳一般,又黑又长,抿着的嘴巴,时不时吧嗒两下。

许是觉察到有人看他,他不愉快的哼了声。

周瑄往上抬了抬身子,忽然对上小人刚睁开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