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哪里疼◎

清思殿, 妆奁前。

谢锳散开青丝,原想涂一下皮肤,却在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怔了瞬。

苍白的脸,唇上也没有血色, 眼底尽是血丝, 下眼睫处,乌青犹如下过雨的瓦片, 短短几日, 瘦的更加厉害。

根本都不用刻意去画。

她掀开衾被,钻了进去。

周瑄回内殿时, 便被浓重的药味熏得紧皱眉头,又问过宫婢, 道她从早到晚是按照吩咐用了汤羹珍馐, 但用多少吐多少, 吐完脸色更难看。

他只觉闷闷的, 走上前,见她深深陷入枕中, 白皙的脸满是疲惫,青丝缠过面颊,在唇瓣留下一绺, 周瑄给她拿开,听见她似做了噩梦,浑身抖了下, 呼叫。

“阿姊,别走。”

周瑄手一顿, 又见她蜷起来, 眼睫上挂满泪珠, 沿着眼尾一点点洇湿在枕面,抽噎着,却也醒不来,哼着难受,偶尔发出呓语。

“阿姊,我疼...”

周瑄踢掉靴履,躺在她身侧,闻声问:“哪里疼?”

她又蹭着自己的衣裳,小脸更加皱巴。

周瑄去看,发现衣裳的纹路硌在她柔嫩的面颊,留下痕迹,便起身将外衣褪去,只着松软的里衣,掀开衾被,横起手臂垫在她脑下,凑过去头又问:“还疼吗?”

她迷迷糊糊点了点头:“疼。”

猫儿一样低低的嗓音,又柔又哑。

周瑄心被揪着似的,语气更加温和:“哪里疼。”

她哭的伤心,一双肩膀不断打颤,小手攥在胸口,快要喘不过气一样。

周瑄拿开她的手,随后覆上自己的大掌,揉了揉,抬眼,见她呼吸慢慢平和,便又如是几回安抚,她终于静静地缩在自己怀里,不再挣扎。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谢锳睁眼,看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不禁在他衣裳领口擦了擦泪,伸手环住他的腰,濡湿的面庞贴在强健有力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里衣,她听得真切,每一声心跳,剧烈而又蓬勃。

她抱得更紧了些,乌黑的眼睛睁开,思忖了少顷,在周瑄捏着她下颌抬起时,那眼神变得破碎可怜,泪珠强忍着欲落不落,就那么空洞茫然的望过去。

“遇到难处便要同朕讲,你憋在心里只会让自己难受生病。”

“陛下,我想去看兵部的籍录。”

她咬着唇,手指捏住他的衣领,可怜巴巴的等着回应。

周瑄一愣,“怎么,你阿姊的死需要惊动兵部?”

谢锳点头,她不确定,但知道但凡与司徒慧有关联的人,她都想查。

司徒慧出身武将世家,即便现在司徒家只剩她一人,但她祖父和父亲的旧部势力仍有,此番跟随司徒慧入京的便有十六人,其中四人暂且住在澹家,任职北衙,十二人调任京郊营地,不常见面。

谢蓉死前一月,这十六人碰巧到澹家聚会,听闻当日澹奕也在,且喝了不少酒。如果谢蓉出事,那次聚会便是最有嫌疑的一次。

周瑄握着她的手,面无表情。

谢锳嘶了声,浑身疼的直打哆嗦。

“陛下,我心口疼。”

周瑄将人往上一提,伸手熟稔的揉摁,她的小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但有些事情的底线摆在那儿,不是因为喜欢就能肆意践踏的。

“你要查什么,朕帮你。”

谢锳挣开他,转头从内侧匣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周瑄,“我要审问这十六个人,另外莒县司徒家兵籍,我要兵部给我一份详录,包括当年司徒老将军守护莒县一战前后始末,事无巨细。”

“何至于大动干戈?”

周瑄捏着那张纸,眉眼轻抬:“你既有怀疑,便交给大理寺严刑逼问,他们手段远比你想的厉害,再硬的嘴也能撬开。”

“陛下,求你了。”她眼眸含烟,声音软糯沙哑,说完又抱上他的腰,唇亲在衣领,眼睫眨了眨,泪珠又缓缓落下。

“好,朕依你。”

残烛冷影,映出两道亲昵的暗色,窗外枝杈噼啪掉落,承禄搓着手,打开毡帘进门,往门内瞥了眼,小黄门忙低声道。

“陛下和谢娘子歇了,没叫水。”

承禄松了口气,此番谢锳回来,别说是陛下,便是他也瞧出端倪,她哪是心甘情愿回来,分明带着目的,偏陛下甘之若饴。

他是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哪日两人再闹嫌隙,只说最近,谢娘子满心满脑都是为她阿姊报仇,陛下又是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年纪,空置后宫久不册立,一旦沾了谢娘子的手,哪里是能忍得了的。

他怕就怕,陛下不定惹恼了谢娘子,还当对方不知好歹。

承禄站在门口听了半晌,两侧高置的宫灯投下阴影,他收回耳朵,内殿很静,两人仿佛睡着了。

既没要水,今夜陛下定然难以安眠。

晨起,周瑄已经去前朝。

谢锳起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其实周瑄走的时候她便醒了,他动作很轻,拿了衣裳蹑手蹑脚往外走。

谢锳睁开眼看他,素来持重的帝王,一手拎着靴履,一手抓着衣裤,赤着脚,每走一步,都要屏了呼吸。

心里头说不清的滋味。

她早膳用的不少,为了补充体力,即便没有胃口也强行逼自己去吃,刚要去换衣裳,便见门口站着两个泪眼婆娑的人。

她愣了下,那两人瘪着嘴跑过来,一前一后扑通跪在地上。

“娘子...”

谢锳被她们抱住,不知说什么才好,双手抬起落在她们发间,叹了口气。

阿姊死后,白露和寒露回到谢家,跟在嫂嫂秦菀身边,谢锳特意嘱咐过,不叫她们再进宫来,这火坑,她自己跳便罢了,到时牵连了她们,她心里难受。

“娘子去哪我们便去哪,甩都甩不掉。”白露横起胳膊擦泪,哭的脸都花了。

寒露点头:“娘子好狠的心,既回来了也不叫我们过来。”

“嫂嫂人好,等日后自然给你们两人安排好的去处,何必跟进宫里,镇日跟鸟雀一样被豢养,何苦来受罪。”

窗外,承禄暗道不好。

陛下将从紫宸殿议事过来,待会儿还要与尚书省几位官员议赋税、盐税之事,他怕谢娘子早膳再吐,这才巴巴赶过来,谁料刚到,竟听到这么一番言论。

果不其然,陛下的脸郁沉的似要滴下水来。

站了半晌,冷风呼呼直打面门,透骨的凉湛。

周瑄笑了下,转身,抬步折返。

谢锳便又细细盘问了白露和寒露,与她心中猜测几乎如出一辙,阿姊生前极少外出,在澹家能聊得来的便是司徒慧,据她们说,司徒慧文武了得,总是做男子装扮行走,与澹奕等官员相处甚好,在来往的官员侍卫嘴里,司徒慧大度聪明,不拘小节,被称作“小司徒将军”,意指她有司徒老将军之门风。

“司徒慧在澹家宴请故旧,澹奕和阿姊是何态度?”谢锳心内冷笑,什么“小司徒将军”,当真打的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