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浓烈◎

顾九章这一觉睡了足足三日, 等醒来后谢锳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京城。

腰腰倚着楹窗,叹了口气:“九爷,你吃口饭吧,再这么饿下去莺莺也回不来啊。”

顾九章摊在床上, 双目无神的盯着帐顶, 要不是胸口起伏,瞧着像尊泥塑。

腰腰看汤羹凉了, 细腰轻拧, 走上前撩开他的头发看前额伤口,平宁郡主可真下得了狠心, 那么大的一个瓷瓶说砸就砸下来。

当时血流不止,顾九章没挣扎多久便昏厥过去, 人虽昏了, 却还紧紧攥着谢锳的手。

自然, 这都是后来听说的, 腰腰过去时,莺莺正好脱开顾九章的桎梏, 与平宁郡主辞别,去屋里收拾东西。

莺莺也是个心狠有主见的,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若依她们几个姐妹的主意,莺莺合该苦等顾九章醒来,给她做主,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顾九章这棵大树, 莺莺轻而易举就能傍上。

唯一法子就是两字:缠他。

腰腰送她出门, 颇是惋惜:“你再想想, 九爷这么好的归宿,错过可真就没机会了。”

她握着莺莺的手,看她明眸如水,清净而又果决,便知自己劝了也是白劝,且看莺莺老早预备好的行礼,应早就生了离开的意思。

谢锳抱了抱腰腰,又与其她几个姑娘辞别,她从后面角门走的,弯腰上去一辆简朴的马车。

“莺莺,还会回来吗?”

谢锳撩开车帷,笑道:“云交雨合终有期。”

果真是洒脱极了。

傍晚时候,雾气交织成浓云压在半空,黑压压的仿佛蓄积着暴雨。

院里的鸡开始不安,鼓噪着翅膀四下飞散,齐管事正同人在门口说话,忽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从斜对过嗖的飞了出去,待他回过神来,小九和大鹅已经扑棱着翅膀跑出去老远。

“快去追,快!”

齐管事大叫一声,几个小厮撸起袖子急奔过去。

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没找回来小九和大鹅,小厮淋的落汤鸡似的躲在屋檐下避雨。

齐管事硬着头皮叩门,话刚说完,却见瘫在床上的顾九章立时还魂一样,噌的坐了起来。

“快去找!找不着都别回来!”

顾九章伞都没打,径直冲了出去,好像就只剩一股执念,小九和大鹅没了,跟她唯一一点牵扯就都没了。

雨帘遮着眼睫,他胡乱拂了把,鼻间忽然传来浓烈的香气。

这香气若在平时,定然勾的饥肠辘辘,可眼下,却仿佛要了顾九章的命。

青烟袅袅直窜烟囱,未升至高空便与雨水混成一团浓雾,顾九章攥起手,咣当一脚踹开那门。

屋檐下,木盆里,小九被人捏住了脖颈,叫都叫不出来。

地上还有一滩血,被水冲刷的快要看不出模样,然血腥气仍在,一阵一阵直扑顾九章鼻孔。

他双眸登时泛红,犹如煞星一般直直朝着目瞪口呆那人走去。

那人还提着小九,手里的刀沾着血,正要划破小九的喉咙。

顾九章瞪着他,横踹一脚直冲那人心窝,把他踹到廊柱,刀和小九皆掉落下来。

小九受了惊,想跑,可没两步后便开始踉跄,随后啪嗒倒在地上,一道浅浅的血痕随之涌出,雨水浇溶变浅,又接着不断汩汩外冒。

齐管事吓坏了。

顾九章抄起那把刀怒气冲冲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耳朵里全然听不到他没命的求饶,只想干一件事,杀了他,杀了他给小九和大鹅报仇!

齐管事扑过去,拦腰抱住顾九章,后面小厮见状,赶忙也冲上前来,架住顾九章不让他做了错事。

刀啪的一声掉落,直砍在那人脚背,疼的他龇牙咧嘴直叫唤。

“大鹅呢?”

顾九章面如死灰。

暴雨如注,狂风乍起,水淋淋的顾九章怀里抱着一只鸡,端着一盘鹅肉,画面看起来既荒唐又可笑。

齐管事找来伞,擎着举到他头顶,想安抚,又不知该怎么劝,只好亦步亦趋跟着。

跟做梦一样,人走了,连可想的念头都没了。

腰腰靠着妙妙,忍不住感叹:“瞧,九爷好容易喜欢个人,结果无疾而终,当真要伤心死了。”

妙妙摇头:“你不觉得九爷不一样了吗?”

自此事以后,顾九章便回北衙上值,果真如妙妙所说,犹如换了个人,不仅日日守时,且性子也比以往沉稳了些,偶尔还去百花苑,一坐半晌,时常望着小九和大鹅的住处发呆。

谢锳离京很顺利,她与腰腰学过画脸,贴喉结,为了通行方便,她做的是男装打扮,身穿棕色圆领窄袖衫,包着幞头,脚蹬漆色靴。

重要的钱银和路引她都贴身保管,缝在里衣夹层中。

沿途,她去过好些地方,范县,鲁县邹县...见识过如何做竹为扇,水青色竹筒怎样一点点削薄打成蚕丝般细腻的线条,编纂成光影可透的扇面,扇骨温润,触手生凉,她曾帮人画扇面,看着一幅幅生动的画像被不同人买走,品评,只觉日子甚是舒坦自在。

她也去过药铺打杂,起先是帮着记账,后来也能跟掌柜的学习认识各类药材,通俗可用的土方子,镇日浸/淫在药草中,夜里睡觉都搓不去那些味道。

待去到齐州时,已经是七月流火,快要入秋。

她皮肤略微黑了些,加之每日涂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健康,她坐在灯烛前,揉着发酸的腿肚,从未有过如此怯意的满足。

京城偶尔有消息传出,大都与谢锳无关。

除去何琼之要被调往边关。

谢锳托着腮,不由想起分别前,何琼之对自己的承诺。

他重情义,一旦答应下来,便是死也不会背弃。

并非乱世,而何琼之又在京中任要职,即使真的要遣大将前往边关,也该挑选旁人,断不该轮到何琼之头上,谢锳猜,是周瑄与他对峙过,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拨弄了烛心,暗道:终是连累了何琼之。

明晃晃的殿内,浑身肃杀的周瑄居高临下的逼视何琼之。

他冷笑着,伸手指向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布置。

“厚朴,她和孩子,究竟藏哪去了。”

何琼之跪在地上,神色微微一变,然依旧不肯松口:“臣不知陛下所说何事。”

周瑄合眼,睁开时淬上寒意:“你不要跟朕装糊涂,朕之所以容忍至今日,只是怕她动怒,怕她伤了自己和孩子,你当朕一点都不知,全由你和她串通好欺瞒朕,当朕是瞎的不成?

厚朴,朕给你机会说,别逼朕,别逼朕不顾念年少的情分,做出什么恶事,你我还是兄弟,情同手足。”

何琼之一动不动,心知此番在劫难逃。

他深吸了口气,毅然决然的摇头:“臣真的一无所知,臣...”

“咣当”一声,临近的雕花屏风被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