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倒不如跟了我◎

周瑄浑身僵直, 眸光尽被火光充斥。

他踉跄了下,嘈杂救火声仿若全无,他像被扔进深海,漫天灌来的海水让他听不清任何声音, 犹如隔进层层棺椁, 他用力睁眼睛,咬牙, 耳畔时而清晰, 时而模糊。

一道翁鸣骤然炸响,脑中轰隆裂开。

兵荒马乱中, 周瑄直挺挺仰了过去。

“陛下!陛下!”

“快,去请陆奉御!”

“来人, 将陛下抬回清思殿, 来人呐!”

承禄疯了一样, 跪下去抱起周瑄, 炽热的烘烤隔着殿门渡进皮肤,烧的他脸皮皱疼, 他挡住火光,看见鲜血沿着周瑄的唇角淌下。

他是看着当今一点点长起来了,从年少老成的六皇子, 他克己复礼,端庄持重,天底下他要什么有什么, 先帝打心底里喜欢,恨不能收拾利索了江山, 拱手捧到他面前, 王皇后只他一子, 自幼悉心养护,珍视万千。

他本该前程坦荡,一生无忧,却偏偏在感情上折了。

周瑄睁开眼,手指指向雕花大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承禄不知是何滋味。

“关宫门,自即日起出行马车严格盘查。”

“是。”

清思殿

周瑄躺尸一样,甫一合眼便冷不防吓醒,承禄进来送膳食,瞥到食案冷透的汤羹,不由暗叹口气。

但见圣人双眸通红,熬得眼底乌青憔悴,只一眼便觉得形如槁木,令人生寒。

“陛下,您吃口饭,否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他是当真心疼。

枯涸的眼睛阖上,遮住赤红的血丝,周瑄摆摆手,嗓音沙哑沉厚:“宫门处可有异常?”

“并未有异常。”

继而便是死寂般的静谧

“她肯定逃了。”周瑄鼻孔翕动,“即日起放松宫门守卫,别叫她做出极端的事来。”

她有孩子了,他不敢逼她过盛。

承禄知道,圣人到现在都不肯承认谢娘子死去。

饶是找到一具烧的面目全非只剩骨头的尸体,他还是不认。

“陛下,尚衣局的女官已经将嫁衣送去,王家二姑娘业已准备妥当,西凉使臣今日便要启程折返,依着礼法,您得去丹凤门城楼亲送。”

“囚/禁舅舅的别院,加派人手戍卫,他向来思虑周全,别让他看到丁点指望。”周瑄摩挲着手指,音调死沉。

“更衣,梳发,朕去城楼送别表妹。”

出宫时,着实费了不少周折。

尽管艰险,到底平安无恙。

谢锳揪着袖口,看见城门在身后愈行愈远,提在半空的心慢慢沉落。

原定送亲官员选染疾,故而何琼之临时受命,将要随军队护送王毓前往西凉,此事利于出行,他便趁机将谢锳藏匿于其中。

谢锳抬头,王毓神情冷漠,似心凉如水,半点波折也无。

“你不必谢我,我没那么好心救你。”王毓吐出这句话,又毫不掩饰的说道:“我只是想看看,表兄求而不得的样子,他痛苦一分,我便好受一日。”

要去西凉嫁给一个足以当爹的男人,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恶心,何况出身名门,端庄娴静的王家姑娘。

她妆容精致,眉心点着花钿,纯金凤首步摇随着马车行进荡开浅浅涟漪,交叠在膝上的手,指甲抠着帕子。

饶她做足了准备,启程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想逃。

可她是王家嫡女,肩上挑着王家的荣耀,阿耶已然被囚,从前交往甚密的官员皆避他们如洪水猛兽,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个中滋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与半死不活的撑着,不如闯出一番天地。

她去西凉,至少能为王家争得喘息残存的机会。

不管陛下如何防卫,他终究要看在她是西凉王妃的份上,厚待王家,厚待她的阿娘和几个弟弟妹妹。

陛下终究念在血亲的份上,没有对王家赶尽杀绝,她早该想到,自王家重返京城那日起,便已然成为陛下眼中钉,肉中刺,若能在伊始懂得收敛锋芒,不至于落得如今的田地。

自然,这都是后话。

她便是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马车驶出宫城,行走了半个时辰后拐上官道。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搭手帮我。”谢锳看到接应的马车,遂整理好衣裳,拿好贴身金银细软。

王毓抬起眼皮,颇为不解:“我不知你到底折腾什么,换做旁人有你这般恩宠,高兴都来不及,偏还一门心思想要逃。

我没喜欢过人,可看到表兄对你用的心思,便也知道他心里在意你,喜欢你。

他生的龙章凤姿,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又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不信还有人会比他更好。你能嫁给云六郎,缘何看不上表兄?”

这疑问困扰王毓许久,眼见离别,再也闷不住。

“我不是看不上他,是不敢看他。”谢锳挑帘看了眼四下,小声说道:“不是谁比谁更好,我便要非他不可,两人相处,总要互相体谅,互相成全。

想来你也了解他的脾性,他肯为谁服软,为谁改变?不可能的。”

王毓忍不住笑,眼眸凉凉:“你们两人倒是极配。”

谢锳咦了声,听她分析:“都是自以为是的性子,你说他不服软,你问过还是试过。

我从不知道表兄会为了你一味忍让,你是嫁过人的,他毫不介意,迎你入宫,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单是我知道意欲与他结亲的官员,便不在少数,御史台的,禁军里的,六部尚书不是没有适龄小姑娘子,他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克制守礼之人。

幼时我们开玩笑,说他日后一定会娶个京城最端庄,规矩最好的姑娘,为此族中按照他的喜好培养我,所有人都觉得我会是皇后。

偏偏他只看重你...”

“十一娘,能得到他的喜欢,你知道有多难吗?”王毓眼圈发红,回想许多年来为了与他匹配,付出的艰辛,到头来只感动自己,于他而言只是看客。

有那么一瞬,谢锳觉得王毓是谢蓉。

家族的重压令她失去自我,而一旦完不成嘱托,便会陷入自责内疚中,浑然忘了活着是为自己而活。

“其实你不是非去西凉不可。”谢锳沉默半晌,径直打断她的抽泣。

周瑄只让王瑾入狱,对于王家其他人没有痛下杀手,最差不过再也不能起势,不能像从前那般风光。

“但既然你选择过去,便要去之,安之,不生怨怼,否则后半生漫长,岂不都是煎熬。”

王毓抹了下眼尾,嗤道:“不妨事,但凡我知道他跟我一样难受,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我便能每日多吃两碗饭。”

分别前,何琼之特意不动声色观察着,见马车安然无恙驶离,朝着紫霄观方向疾走后,他才稍微安心。

这个时候,是不宜离开京城的,风险太大,而在紫霄观中,随便换身行头充作道姑,在那蛰伏一段时日,待风头过去再往城外走,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