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谢锳,开门◎

西凉王丧妻三载, 今将明珠送至京城献给周瑄,亦让使臣转达两国友好意图,请当今赐他继妻,西凉诸国势力悬殊, 唯西凉王能纵横捭阖, 统筹制衡,高昌、伊吾以及居延等国近来与朝廷交好, 亦有西凉王牵制的功劳。

谢锳在紫宸殿时, 看周瑄批阅西凉诸国奏疏,字里行间也明白西凉王想借周瑄之力, 进一步巩固自身势力,毕竟周遭小国流窜作乱, 于他而言是潜在威胁, 于本朝而言亦属难缠消耗。

上月, 周瑄命尚衣局为她做了不少华服首饰, 她便开始猜到,周瑄有意与西凉王结亲。

还有最后一封信, 信上说:

“十一娘,明日是我生辰,老地方, 我有话跟你说。”

谢锳回他:

“好,我等你。”

然后,她亲眼目睹了先帝与阿娘丑事, 心内又惊又惧,再想到自己和周瑄, 便觉得恶心至极。

兄妹怎么可以在一起?

而他们两人竟纠缠了数年, 不知廉耻甚至私定终身。

那一夜, 她咽下想说的话,用最决绝的方式同周瑄割裂。

亲眼看着他从满腔欢喜变到神情痛苦,直至目光冷鸷幽深,与那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说:“这就是你送我的生辰贺礼。”

“十一娘,这就是你送我的生辰贺礼!”

他终于可以报复回来了。

以最轻蔑的姿态,连见面都不肯施舍,在她生辰,他与别人把酒言欢,畅谈大婚。

他说过,她一定会后悔。

谢锳一眨不眨的看着何琼之,又问一遍:“是不是要送我去西凉。”

何琼之惊住,连连倒吸了几口气,脑中不断浮想近几日的情形,当今说过的话,别有所指的眼神,当今偶尔感叹,道破碎终究难圆,有些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待真的尝到滋味,却也不过如此。

彼时他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什么不要紧的物件。

何琼之诧异,恍惚,抬眼见谢锳始终挂着淡淡的笑,而那笑容仿佛刀子,淬着冷意扎向自己。

他逃了,眼神避开,“不可能,陛下不会这么做。”

“你犹豫了,不是吗?”这一瞬,谢锳眸里的光亮熄灭,转过身,她拢着衣领往山上走。

何琼之羞愧难当,亏他大言不惭把谢锳当做妹妹,却不敢承认陛下当真有和亲西凉的旨意。

西凉王半截身子入土,年岁都能当谢锳阿耶。

“大将军,你帮帮我吧。”

雪中的谢锳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她侧着身子,站在高处往下看向何琼之,鼓起的氅衣扇开柔软的弧度,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身体。

有那么一刻,何琼之觉得谢锳能被大风吹走。

他握成拳,不敢应声。

“我猜他会让你送亲,如此途中便有千般坎坷隐患,跋涉之下我或是病死,遭袭,或其他意外状况,他会另择和亲人选,不是非我不可...”

“陛下待你不同,十一娘,你别往坏处想。”

“大将军,事到如今你还在自欺欺人。”谢锳下了一阶,扬起的氅衣扫过何琼之手背。

他唇动了下,身量如山峦般伫立。

“他想用同样的手段报复我,仅此而已。”

“你仗义正直,视他为兄为友为君,此生对他绝不背叛,可我也曾称呼你为阿兄,你说过会像妹妹一样庇护我,而今却要为了他,舍弃对我的承诺?!”

谢锳知道自己咄咄逼人,可她不想嫁给西凉王。

她只能利用何琼之的友情,逼他退让妥协,逼他同情自己,放弃对周瑄的忠诚。

“我不能。”何琼之艰难挤出三个字,已经难以面对谢锳的注视。

风从耳畔呼呼刮过,像巴掌一样搭在脸上。

谢锳似要再度开口,忽觉小腿倏地一疼,她跌坐在地上,神色痛苦的去捂腿肚。

与此同时,一条蛇犹疑着挪动,蛇信子嘶嘶往外吐着,警觉而又极具攻击性。

这样的时节,犹能被蛇咬到,谢锳愈发觉得自己流年犯冲。

何琼之眼疾手快,抽出长剑将那蛇一劈两截,近前扫了眼舌头,当即脸色大变。

不仅是毒蛇,还是剧毒!

谢锳的脸和口唇很快凄白。

何琼之跪下身去,顾不得避讳用力扯破谢锳的裤腿,冬日衣裳厚重,幸好他有的是力气,他把自己垫在地上,横起谢锳的小腿双手不断挤压乌黑的伤口。

谢锳疼的揪住何琼之衣角,指尖攥到发白,她觉得力气像抽丝一般流淌,手脚逐渐冰凉,她望着何琼之,追问道:“你当真不念一点旧情,当真不肯帮我吗?!你不是信誓旦旦说,绝不叫人欺辱我,伤害我。

就只因为是他的旨意,不管是对是错,哪怕将我推入火坑,虎口,你都没有二话!

你还是我认识的何琼之吗!!!”

一声声质问令何琼之面红耳赤,他不敢松懈,又不敢答应,甫一对上谢锳神情惶惶的脸,他便觉得无地自容。

谢锳快要受不住,又冷又疼,她开始打颤,眼皮一点点合拢。

何琼之喊她:“十一娘,不要睡着,会出人命的!”

他用力往外挤黑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谢锳忽然挣扎,虚弱的腿胡乱蹬踹,何琼之握不住,找不准伤口,着急忙慌快给她跪下:“十一娘,你别闹了。”

“你不答应,我宁可今日便死了。”

“我不受辱,宁死也不做西凉王的女人。”

她心灰意冷,脑子里糊涂的只剩一个念头,她咬着舌尖,唯恐听不到答案便厥过去。

极快,又仿佛过了很久。

何琼之硬着头皮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谢锳松了口气,苍白的唇扯开一角,“谢谢”

何琼之再不敢耽搁,用力将毒血挤净,直到呈现鲜红色,他收手,从破开的裤腿撕下布条,利落缠裹好。

抬头,谢锳早已昏死过去。

他动了下,领口扯紧。

谢锳的手死死拽着他衣角,饶是昏迷,仍像攥住最要紧的东西,像在提醒他,别忘了应下的承诺。

他叹了声,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一路疾冲朝着行宫奔跑过去。

白露和寒露见状,便知出了事,两人双双跟在后头,听说是被蛇咬了后,险些吓哭,幸亏何琼之有经验,将谢锳抱回去,即刻着人请来随行奉御。

他走不开,屈膝跪在床前。

谢锳揪着他的衣角,乌黑的长睫投落阴影,眉心紧紧蹙着,唇色仍旧发白发乌。

鬼使神差,何琼之抬起手来,帮她把碎发抿到耳后,指腹触到她的皮肤,像被火烫到了似的,倏地弹了回来。

冬日蛇少见,故而没有预备伤药,奉御看过后便令人骑马去取贝母等物,自己则赶忙去调适合的药酒。

嘈杂的屋内霎一静寂,寒露和白露便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