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坟场

那绿色的鬼火在坟地里常见、乱葬岗中常见,可是偏偏不该出现在充州城内的一栋楼上。

“凤玉楼。”观尘辨别出了牌匾上模糊不清的字。

季别云没听清,反问道:“风雨楼?”

抬眼看过去时才发现自己听错了,牌匾上分明是“凤玉”二字。

“哪家酒楼会取如此冶艳的名字啊?”他喃喃自语。

观尘瞥他一眼,“青楼。”

季别云一怔,便看着观尘先一步走上前去,试着推了推门。门上挂着一把锁,叮铃铃地响。

他走上前,正准备拔刀出鞘将锁劈开,便见到那扇门摇摇欲坠了两下,吱呀一声往后倒去,重重砸在地面扬起了一大片灰尘。

他被拉着胳膊往后退了几步,等到扑面而来的灰尘消散了,那只手才放开他。

“多谢。”季别云道了一声谢,伸手挥了挥空中剩余的浮尘。

就在此时,楼上突然传来嘶哑的弦声,只响了一下便停住。让人听不出是什么乐器,仿佛是坏掉的筝或琵琶,亦或是琴。

这弦声回荡在空旷的楼内,余音绕梁,自带一股阴寒之气。

季别云没有盲目上楼,他站在门口借着烛光打量起来。

楼里似乎遭遇过某种混乱,桌椅少了许多,剩下的都歪歪倒倒。帷幔帘帐仍留在原地,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像被晒过的咸菜一样死气沉沉地垂着。楼内的空气极其浑浊,夹杂着某种沉闷的味道。

地面上有一些碎片,他看不清,只好蹲了下来。

似乎是花瓶摆设一类的东西,但碎片不多。如果真是青楼,想必会摆放不少的瓷器与字画,如今这里一样都不看见,地面上的碎片数量也并不多,想来是被人搬走了。

观尘也走了进来,来到柱子跟前,看了看,又靠近嗅了嗅。

“这座楼修建得不算很早,但木头被水泡过。”

季别云猛地转头,“这里发过水灾?”

僧人皱着眉走了过来,“贫僧不记得近五年充州有过洪涝。”

若大梁真出现了天灾,悬清寺是要诵经祈福的,观尘不可能不清楚。既然观尘如此笃定,那想来是没有发生过洪涝的,至少在送往宸京的奏章里没有。

季别云终于知道这里沉闷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了,是木头被水泡过之后的腐烂味。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看附近其他的房屋都很新,应该是后来重新修建过吧,怎么偏这座楼没有?”

观尘跟上他的步伐,“要上楼吗?”

“一层一层看上去吧,”季别云将和尚扯近一些,“别走远了,两盏灯照得更清楚一些,这里路不好走。”

脚下时不时踩过碎掉的瓷器与木头,两盏烛火如同投入了茫茫暗海之中,只能勉强照清脚下。

他们绕过楼梯,走向后面的一排房间。房门都是开着的,里面同样一片狼藉,稍微贵重一些的东西都不见了。但每一间都布置得如同闺房般,帘帐后都摆着一张雕花木床。

季别云脸色越来越沉,脑海中不禁构建出这栋楼尚且热闹时的景象,幻想出来的嬉笑声在耳畔响着,让他心烦意乱。

在戍骨城时,他听闻过一些罪犯女眷被充作官妓之后的日子。只要稍微想一想,便觉得凤玉楼透着一股寒意,比地牢还要刺骨的寒意。

他闭了闭眼,强行将自己拉回现实。

“难道是当时水患发生之后,这里的人忙着逃生吗?”季别云喃喃道,可是他又想起这凤玉楼紧邻河畔,若真的涨水,跑也难跑。

观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也抛出了一个问题:“官府为何独独不修缮此处,而是封存了起来?”

季别云转过头去,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他不信鬼神,听了这话忍不住越想越远,想象的都是一些人为的行径。

楼上的弦音再次响起。

嘲哳难入耳,那乐器也像是在水中泡过似的,失了音准,朽了琴身。这弦音似乎没有章法,一通乱弹,只为了折磨他们的耳朵。

半晌后音乐终于停止,而少年似乎听呆了一般,站在原地出神。

观尘轻轻唤了他一声,才把魂给唤回来。

季别云转头看向观尘,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片刻后回过头去甩了甩脑袋。耳畔似乎还在响着,这座危楼死气沉沉,那段弦声也犹如死乐,让人只听出来了其中的幽怨。

他恢复了正常,看向观尘,问道:“你觉得这里真是闹鬼吗?”

僧人身在此境依旧沉声静气:“不,但充州官府似乎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们没敢修缮此处,而是将凤玉楼锁了起来。”

“他们害怕女鬼从楼里出来。”季别云冷笑一声,“走吧,我们上楼去看看是谁在故弄玄虚。”

观尘忽然展臂拦住他,“等等,那里有一处异常。”

季别云瞬间警觉起来,手已经摸到了却寒刀上。

“并无他人,”僧人安慰他,“施主放松一些。”

观尘带头进入了一个房间,走到里间的雕花木床前,朝他招了招手。

“这里有走水的痕迹,不过没烧起来。”

季别云走近去看,床褥已经被烧焦了,木床也有被火燎过的痕迹,一股焦臭味浮在鼻尖。

他弯下身,指尖触到床榻,却摸到了湿润的水渍。

“有人及时救了火,而且是在不久之前。”他得出了结论。

将目前的线索集合起来看,可以推测出大概事件。此处遭遇水灾之后被官府封存,里面的人不知去向。而就在他们来到充州之前,有人想要放火烧毁凤玉楼,却被另外的人扑灭了。

事情错综复杂。

但唐司判既然想让他们来到这里,说明此处必然有线索。

两人对视一眼,季别云转身就往外走,却被观尘叫住。

他回过神去,看见僧人又用那种关切慈悲的目光看着自己,还问他:“施主不太舒服?”

季别云一愣。

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况且黑灯瞎火的,观尘怎么看清他表情的?

“没有,只是这里气味有些难闻。”他垂眼糊弄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踏上楼梯时,难听的吱呀声响起,仿佛在告诉他们这楼梯快塌了。

季别云走得小心翼翼,回头嘱咐了观尘一句,慢慢走上二楼之后,发现这里依旧有着腐朽味道。

他摸了摸栏杆,手掌下的木头明显被水泡过,虽然已经干了但仍旧留下了痕迹。

“当时的水已经涨到二楼来了吗?”他越想越不对劲,“这么严重的水患,怎么会没有上报朝廷?”

观尘说出了他心中猜想:“瞒报了。”

他们在二楼转了一圈,这里与一楼差不多,空荡又破烂,也没有人影。

看来弦音应该是来自三楼。

季别云探向腰侧的却寒刀,先一步踏上楼梯,将观尘挡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