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充州

这和尚甚至还带了一匹马,正拴在身后的树干上。

戴丰茂凑上来,在季别云耳边悄声问:“这谁啊?看着挺眼熟。”

季别云欲言又止。他要如何跟戴丰茂和一百多弟兄说,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悬清寺住持的关门弟子,跟来八成也不是为了修缮寺庙,是为了跟着你们头儿去充州查案。

他清了清嗓子,“我朋友,法号尘观。”

被改了名字的观尘大师毫不介意,气度雍容地回身解了缰绳,翻身上马。

临近的几个弟兄都笑了起来,戴副尉用手肘捅了捅他后背,“你还没睡醒吧,人家叫观尘,不叫尘观。”

这壮汉力气大而不自知,季别云被撞得往前倾,稳住身形之后转头飞了个眼刀。

他原本想替观尘瞒一下身份,毕竟好歹是国寺的人,和他这个被贬的人厮混对名声有损。奈何观尘大师名满京都,眼下是瞒不住了,他没好气道:“我给他取的新别名,不行吗?”

戴丰茂好心提醒却被刺了回来,想不通季别云这几日在他们面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乱发起脾气来了。

他目光移向僧人,又移回季别云身上。虽然还没有想通,但仍旧尽职尽责地轻声问道:“那和尚能跟上我们吗,一看便养尊处优的,别拖慢我们步程。”

季别云轻飘飘答道:“那你跟他共乘一匹马?”

戴副尉神色突变,一脸惊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禁逗呢。”季别云叹了一声,转头看向观尘,问道,“我们行路很快,你身体吃得消吗?”

观尘慈悲地摸了摸马鬃,“当个苦行僧也未尝不可。”

“你抛下悬清寺就为了跟着……”他顿了顿,改了个说法,“就为了去充州修缮寺庙,觉明禅师和一整个悬清寺的人都没有意见吗?”

僧人滴水不漏答道:“一切都安排好了,贫僧所做之事皆深思熟虑过,季施主不必忧虑。”

观尘如此坚持,季别云再顾虑也没用,当即扬鞭策马冲了出去。

戴丰茂追在他身后喊道:“头儿,悬清寺要是知道了,不会说我们把他家和尚给拐跑了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僧人驭马疾驰,衣袂翻飞,哪里像是被拐跑的样子,分明是千里奔赴要去度化充州百姓的气势。

“你再注意那和尚,就给我挪到他马上去,”季别云也喊道,“好好赶你的路!”

戴丰茂终于安静了,一行人离宸京越来越远,直至那座巍峨的城彻底消失不见。

**

原本八日的路程,被他们紧赶慢赶,在第五日傍晚时便到了充州城郊。

一行人风尘仆仆,但没时间休息。季别云怕他们到达充州的消息会很快传进城内,于是匆忙留下十人驻守城郊,带着其余人往充州城赶去。

观尘似乎铁了心要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也跟着进了充州城。

他们走进城门便发觉了不对。

充州城内一片肃杀,门户紧闭,仿佛人人自危。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偶有行人也都步履匆匆,低着脑袋盯着脚下的路。

距离灭门案已经过去十来日了,此处依旧没有恢复往日民生,很是奇怪。

难道是此处官员猜到了他会来?

他们一行人按辔徐行,沿着主街走了很长一段路。遇到的百姓对他们避之不及,像是见了阎王一般扭头就跑。

等他们已经走到府衙门口时,终于见到几个人匆匆迎了出来。

为首的穿着官服,身后跟着四名衙役,从门口小跑着出来,三两步下了台阶来到队伍前。

官服男子在停在季别云马前,过于殷切地行了个大礼,“不知将军前来,有失远迎。卑职充州司判唐兴,见过将军。”

季别云冷笑一声:“你怎知道我是不是将军?”

唐兴身体一震,从地面抬起头来,那表情小心翼翼又带着滑稽,试探着答道:“卑职不知,只是将军穿着打扮让人一见便知是武将,再者将军气度不凡,定然不是碌碌之辈……”

“够了,你起来吧。”季别云不得不打断,不然这人的马屁就拍个没完了。

唐司判从地上起身,谄笑着问:“不知将军来到充州,所为何事?”

季别云翻身下马,顺了顺马儿的毛,只摸到了一手的灰尘。他转过头,看向唐兴,“奉圣上旨意,即刻起关闭充州城门,只能进,不能出。另外还得请唐司判带路驿馆,我们赶了好几日的路,想找地方下榻歇脚。”

唐兴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但圣意在上,只得任由季别云带来的人奔赴各处城门。

马蹄声四散远去,整个充州城的进出全都脱离了掌控,唐兴毫无办法,只能认命走在前头带路。

充州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城池规模比起宸京小了太多,他们没走几条街便到了驿馆。

季别云看向心事重重的唐兴,故意道:“天色已晚,刺史与长史的私宅我们今日便不去了。不过还得请唐司判帮忙盯着些,若出了一点意外,也是要写进奏章中呈到御前的。”

唐兴听见最后一句话时,神情又凝重了几分,点了点头与他们告辞。

不过没走两步又倒回来,犹豫着道:“刺史与长史在充州治理了十数年,但卑职上任才半年,很多事情并不清楚,不过是在官职尚未填补之际代为管理罢了。无论将军有任何吩咐,卑职必定全力配合。”

这是表明立场了。

司判官职在刺史与长史之下,且可有可无,因此季别云倒也相信唐兴前面那部分话。后面那句……如果唐兴背后没有其他势力,那在此种情况下,必然是投靠天子更为稳妥。

季别云还是想试一试这人,故意问道:“那唐司判可知,为何充州城内风声鹤唳?”

唐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顺畅地答道:“或许是因为灭门案闹得人心惶惶吧,还有……”

见这人又开始支支吾吾,他追问道:“还有什么?”

唐兴瞄了他一眼,语速极快道:“城中闹鬼,将军夜里千万不要出门,更不要往南边去,那里靠近沅河,夜里涨水危险……”

季别云转头与观尘对视一眼。

这人前言不搭后语嘀咕一通,仿佛就是想让他们夜里去一趟城南。

他心里过了一遭,面上只应了一句“知道了”,便把人送走了。

待到驿馆的大门一关,季别云才放松下来。

戴丰茂去安排城门轮班了,季别云便带着观尘上了二楼,推开窗望去。

昏昏暮色下,南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一条大河从城中流过,远远地还能瞧见上面横跨了一座石桥。堤坝两侧是不同的区域,河这边应该是一片市集,不过今日冷冷清清的,河那边是民居,看不太清楚。